景恒见凤明兴致不高,把鬼啊神都抛到一边:“那咱们去温泉别苑。”
凤明颔首:“你怎忽然想看景衡旧物?”
景恒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好的人,”凤明答:“高祖二十三年岁末,嘉荣殿满庭红梅,含香凝雪,他救了我。”
“红梅白雪......一定很美”
“嘉荣殿的梅花开了,你去看吗?”
这座皇宫自乾朝建起至今六百年,每座宫殿都有无数的故事。嘉荣殿中最出名的,是二百余年前乾盛帝的梅容妃。
梅容妃善做剑舞,梅林一舞名动天下。
乾盛帝在宫内满种红梅,传闻繁盛之时,有梅花十里,红云如雾,香雪仙海,梅容妃承欢十数年,宠冠后宫。诚如许多故事那般,开头越轰轰烈烈,越显结局潦草惨淡。
前朝内宫辛密,年代久远,细枝末节外人无从窥测。
后人只知,梅容妃以饮剑自刎收场,芳魂远去,最终落得玉殒香消。
妃嫔自戕乃是重罪,梅容妃匆匆入殓,据说入棺时面盖白纱,糠米塞口,一席薄棺未入皇陵,而是葬在宫女太监埋骨的常乐坡。
那一年,宫中梅花谢尽。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从那以后,十里梅林付之一炬,宫中的梅便只余嘉荣殿这几枝。
“乏善可陈。”凤明站在梅林中:“君恩如流水,来去不由人。”
青松亦摧折,月圆亦亏缺,相悦时海誓山盟是真的,变心时恩断情绝也是真的。
景恒折下枝梅:“有花堪折直须折,这花送你。只盼你莫作流水无情,使我魂魄无依。”
凤明接过红梅,置于鼻间轻嗅,意有所指:“一别两宽不好么,生生死死的,岂不辜负花意?”
“我不信,”景恒往树上一靠,震得梅瓣簌簌落下,宛若缤纷红雪:“你若是梅容妃,那一剑,定不会割在自己喉咙上。”
凤明道:“不错,我会拿铁链栓了乾盛帝,关在嘉荣殿,日日对他拳打脚踢。这答案你可满意?”
一片红梅坠落景恒眉间,他吐气吹开:“哪敢情好,我求之不得。”
漫天红雨中,凤明走向景恒勾着他的衣领:“我现在就找根链子栓你。”
“妙极——最好赤金的,阔气。”
“金的没有,库里有些生锈的烂铁,你凑合凑合。”凤明反手牵住景恒:“从前驭兽司栓细犬用的。”
景恒随着凤明往殿外走:“拿我当狗啊。”
“你不像狗吗?成日舔我脖子。”凤明停下,回首看景恒:“在西燕边漠时,我遇见过一头大狼,它就喜欢舔人脖子。”
*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早早定下要去温泉别苑过正月的计划,终究未能实现。
宫墙外,内阁首辅甄岐一身整齐官服在前,身后是内阁大臣十三人,并御史台二十七人,一众官员浩浩荡荡,仰视景恒:“淮安王世子逗留京城,与九千岁交往甚密,淮安王,你可是有不臣之心?”
甄岐一撩袍跪在宫门外:“请圣上下令,着淮安王世子速归封地。”
与此同时,他身后众臣赫然俯首:“奸佞当道,国将不国!请圣上明断!”
“淮安王世子一日不离京,臣等一日不起——”
永元六年正月,以甄岐为首的内阁骤然发难,公然奏请淮南王世子离京,与凤明默许景恒留京的意思相悖,以此为契机,敲锣打鼓再一次将内阁与东厂党争摆上明面。
联合起来以死为谏,逼当权者退步,是文臣一贯的伎俩。
这招对皇帝好用,对凤明却不好用,他不在乎名声,你来死谏,他直接送你一程。
先帝死后,凤明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把自己打磨成杀器利刃,快刀斩麻,断了文人的念想。
那是曾经的凤明,如今不同了,景恒不是随便从街上捡来的凡夫,能够肆无忌惮的躲在东厂里和凤明厮守。
他还有重身份——淮安王世子,他的立场代表淮安王的立场,他的行为时刻影响淮安王府。
牵挂一环勾着一环,锁链束缚在凤明身上。
没人在乎景恒和凤明的私情,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但他们偏偏要站出来反对。
这是个千载难免的好机会,文臣蛰伏在凤明威吓下许久,等待的就是这个机会。
拿捏不住凤明,可以拿捏景恒,景恒行事不羁,便向淮安王发难。
就问‘不臣之心’四个字,景文宸能否受得住。
作者有话要说:
景恒:我怀疑齐圣宗装系统驴我,但我没有证据。
齐圣宗:不要试图和凤明告朕黑状,谢谢。
第40章 赐婚
他凤明不在乎名声、景恒不在乎名声,难道景文宸也不在乎吗?千秋万代后,这位高祖嫡子,愿意在史书上留下污名?
这次的死谏,是一次试探,要的就是他凤明进退两难。
留下景恒,淮安王为否认‘不臣之心’,只会与凤明背道而驰,倒是就轮到景恒选择,久而久之,二人必生嫌隙;送走景恒,是凤明六年间第一次退让,撕开了坚不可摧的统治。
整整六年了,终于叫文臣一脉摸到了凤明的软肋。
古往今来,那么多皇帝,那么多当权者,都会被臣子逼着做选择。
马嵬坡兵变与杨玉环何干,他们却偏偏要逼死她——今日他们就要让景恒做这个替死鬼。向凤明敲醒警钟!
北风席卷而过,厘清甄岐所思所想后,在淮安王府的景恒听闻此事,第一次体会到何谓‘高处不胜寒’。
他保护不了凤明,只会给凤明带来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