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和注视着少年,那双明媚的眸子挂上忧郁,窗外丝丝缕缕繁茂,未有一分浸进他眼底。脸色比平日里呈现出病态的白,唇下那点小痣死气沉沉,不复早前的迷迭瑰艳。
这可是叫无数设计师放在心尖尖上宠爱的灵感缪斯,此时都成了看破红尘出家的老僧。特别是那头金发,好像无时无刻在提醒自己犯下的罪。
一时间程和愣怔,心口又是一疼。
这一幕似乎已经在那两年里,发生过无数次了。
少年一直在等他,在等他来救他,只是程和从不知道。
他以为他很了解对方,可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少年,却有种第一次见到这人的感觉。
那天少年从青梅微雨中走进大门,张开双臂浅浅一抱,久别重逢的叫了他一声“叔叔”。
许久,程和缓缓开口喊了对方的名字,“佟鹿知。”
佟鹿知不理他,可一直盯着对方的程和却发现,少年耳廓上的小痣轻轻抖了一下。
有些事细思极恐,程和此时莫名想起小时候。
小朋友做错事又梗着脖子不认,怕被骂的时候耳朵就是会动的。
程和上前,佟鹿知没回头,言语尽显冷漠。
“已经走了就别回来。程和哥,你这样会让我以为你爱我,不觉得残忍吗?”
一说话,佟鹿知身上那股破碎感更甚了。
清冷如薄雪的眉尖低敛,染红的眼尾满是恼意,几分咬牙切齿全靠攥紧的拳头控制语气,下颚莹白的皮肤里透着鼓涌的青筋。
程和还未反驳,佟鹿知气息不顺一阵猛咳。
他连忙拿手挡了下,血仍从指缝溢出忙又扭开脸。
明明刚还绷着一副高冷人设,结果不到半秒就破功了。
佟鹿知狼狈的拿袖子擦了擦,非但没能止住,嘴角还全是腥污,
程和快步上前,拿过床边的抽纸帮忙。白色纸巾上的血鲜红,连好看的薄唇都开始变红。
佟鹿知不知道该维持什么表情,他尴尬朝程和笑笑,似乎想再道上一句“我没事”。
但程和认真的望着他,右手还轻柔的帮他一下下抚背顺气,佟鹿知违心的话立时说不出口了。
眼泪有些有点绷不住,少年好像一只认识到自己错误的小狗,可怜巴巴看着主人帮它收拾残局,一时手足无措。
“我……只是岔气了。”音调有些变了,紧抓被子的手指收紧,柔软的甲床浸出莲花一样的粉。
程和看着对方浅金色碎发的颅顶,微蹙的眸子里不乏泛起一丝埋怨。
这家伙一如既往地爱演。
换个角度来看,明明很浅显就能发现的细节,只是他没心没肺什么都看不见,一直是个傻子。
不管是小时候还是长大了,小朋友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可他硬是把心思藏起来不让旁人知道,怎么想都觉得是只自欺欺人的鸵鸟。
你看,现在还偷偷把手缩袖子里,不让自己瞧见割腕的纱布。
明明什么都做了,这时候偏不敢认了。
程和默念几遍清心咒,自家养的崽还能怎么着?认了吧。
拳头握紧又松开,才把胸口那股怒气给咽回去。
这一瞬间,程和陡然意识到自己所有的不安都消失了。仅仅是因为佟鹿知回来了,在离他很近的地方。
程和抹了把泪,轻轻将人揽进怀里。
他不敢散发信息素去安慰对方,害怕小家伙大病一场的身体不能适应。
怀里一如既往清雅矜贵的人,不过一天好像瘦了一圈,程和环住他的臂弯都收拢了许多。
脸颊贴在少年的耳畔,他明显感觉到有一股灼热的气血正往耳垂上涌,烧得脖子直通脸颊,天灵盖都在冒烟!
这个怀抱好烫,透过皮肤能听到到那端传入胸腔的心跳声,“咚咚”、“咚咚”……
有力且绵延。
能活着,真好!还能摸到体温,真好!
你不仅美丽、睿智、出色、隐忍,还有些讨人喜欢,原来通通对我是那么的弥足珍贵!
佟鹿知瞳孔紧缩,眼眸剧烈颤动。
几乎瞬间后背的寒毛炸起,他拼命想推开对方。
可Alpha的强壮臂弯紧紧箍着他,唇瓣埋入了他的颈窝,轻嗅、摩挲,似乎在贪恋他不小心溢出信息素的香味。发丝在耳鬓厮磨,戳得耳窝里痒酥酥的,激得少年浑身发抖。
“鹿知,我们回家吧。我带你回家……”
或许是房间太安静了,这一声低吟尤为清晰。
佟鹿知一双墨色的眼眸骤然变得金黄,亦如受惊后仓皇的野兽,瞳仁毫无半点温驯!
佟鹿知转头,嘴唇已经合不拢了。
程和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将话复述了一遍,
“让你变成这样是我的问题,我来教你谈恋爱。”
宕机的脑子顿了几秒,骤然意识到那是什么意思,落针可闻的房间里,突然传来细碎的呜咽声。
最先是隐忍的,之后只剩令人心绞的恸哭。
好似这么多年的委屈在这刻终于爆发,连深海的幽暗都不足以填满心中的沟壑。
程和也在哭,哭对方也哭自己。
有时候人活了很久依旧拎不清,不过是当局者迷。
他以为人生最大的遗憾是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后来才知道,海有舟可渡,山有路可行,山海皆可平,难平是人心。
没有人不遗憾,只是不喊疼。
重生之后,程和骂过这该死的世道,他也恨自己再来一次的无能为力,却不知有人每一世都在用全世界治愈他,唯独他不肯放过他自己。
还好,他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