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心词摇头让人离去,丧气地走了几步,隔着莲花池,远远望见?另一侧的赏景园中,汤总管正?板着脸斥责花匠。
感受到她的目光后,汤总管回?望过来,神色转瞬变了,点头哈腰地与她躬身请安。
很平常的反应,却突然让骆心词觉得?奇怪。
她记起初入侯府的光景,那会儿汤总管态度只是友善,而非这般恭敬。
人不会无缘无故地转变。
就像幼时?舅舅一个朋友家的同龄孩子,只喜欢与骆颐舟玩耍,从来不搭理骆心词。
舅舅知?道后,与那户人家慢慢没了来往。
他说那是大人教的,大人看不上这孤寡的母女,所以不让孩子与她玩。
孩童如此,汤总管与府中侍女的转变亦是同一个道理。
骆心词不知?该如何?评说这种情况。
慢吞吞来到摘星阁,她撵走乱糟糟的情绪,一步步踏上阶梯,隔着薄薄的锦绣纱屏,看见?明于鹤在窗前批阅文书的身影。
明于鹤没发现她过来了。
骆心词捏着袖口站了会儿,悄悄抬步,一声不响地隐在了纱屏后。
纱屏薄如蝉翼,透着光,能够清晰地显露明于鹤修长的身姿。
他像是有什么烦心事,挥墨的动作大开大合,很没耐心,蘸墨时?,手腕悬高递出,宽大袖口就会往下滑落,露出一截手臂。
手臂因为用力,隆起薄薄的肌肉。
骆心词盯着他的手臂,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纱屏上的绣纹。
突然,明于鹤停手,侧过脸,冷冷道:“再把?我当傻子,我就把?你挂到树枝上去!”
骆心词大吃一惊,但自觉藏得?很好,加上心中古怪的情绪,不想直接面对明于鹤。她仍抱着一丝希望,屏息凝气,假装自己不存在。
兴许明于鹤根本不是在与她说话呢?
“啪!”
明于鹤手中狼毫掷出,重重落在纱屏上,在上面留下一道凌厉的墨迹。
骆心词连忙后退撤离纱屏,尴尬地挪出来,两手背在身后,拘束地喊道:“哥哥。”
“你哥早被你气死了。”
骆心词哽住。
明于鹤总是在生气,虽不知?原由?,但她已经习惯了。
骆心词摸摸鼻尖,慢慢走到桌案旁。
明于鹤已经不理会她了,重新拣了一支笔,落笔的动作气吞山河,每一下都力透纸背,仿佛在发泄心中压抑着的怒火。
多稀奇啊,憋着莫名其妙的火气自己发泄,而不是打骂她。
舅舅有时?候还会拿她与骆颐舟撒气呢。
骆心词觉得?明于鹤是她生平所见?最难理解的人。
她觑了明于鹤两眼?,视线攀附在他紧绷着的手臂上,想起那个漆黑的晚上,也是在这间?书房,她被明于鹤拦腰从楼梯口抱了回?去。
背在身后的手指相互勾着,骆心词咬了咬嘴唇,向着明于鹤挪了一小步,低声道:“是你让我过来的。”
“我让你刺杀太子你去不去?”明于鹤语气里仿若夹着刺,声声逼人。
骆心词瞄他一眼?,悄声道:“我没那个本事。”
有本事也不会做,活得?好好的,她可?不想被株连九族。
明于鹤再度搁了笔,震袖站起,身子一侧,就将窗口的日光挡了大半。
阴影与他的声音一起朝着骆心词压下去,“我让你做的事情,你没一件做好的,唯独与我作对这事,没人教你,你就自学了个十?成十?,你真以为我喜欢你到能够对你百般容忍?”
这话中有许多让骆心词无法认同的地方?。
首先?,明于鹤让她做的事情,每一件她都按照明于鹤的意思完美做成了,不存在“没一件做好的”。
其次,她并没有与明于鹤作对。
最后,明于鹤不是喜欢她,是喜欢“明念笙”这个身份。
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明于鹤正?在气头上。
骆心词的疑问一句也不敢问出去,示弱地佝偻着肩膀,心里左一句“你什么时?候对我百般容忍了?”,右一句“没到百般容忍的地步,那到了哪种程度?”,可?惜两种问句都是火上浇油……
不知?道明于鹤真的怒上心头了会怎么对她?
骆心词的思绪不合时?宜地发散开。
她真的很想弄清楚明于鹤身上的矛盾点。
骆心词犹疑地抬起头,明于鹤直挺挺地立在她面前,因为逆光,让人看不清神情。倒是乌黑的发丝被镀上一层耀眼?的金光,格外的显眼?,衬得?他宛若一尊凛然的石雕。
……还是继续哄哄吧,不然还得?自己遭罪……
“不敢的。”骆心词垂下眉眼?,“念笙什么事都要仰仗哥哥,万万不敢与哥哥作对。”
“少在我面前阴阳怪气!”
“……”骆心词自认这话与语气都足够谦卑了,哪曾想会得?到这个回?答。
想了想,她语调细弱中夹着丝自怨自艾,幽幽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若非哥哥照顾,京中根本没人正?眼?看我,我哪里敢与哥哥作对?”
明于鹤在骆心词身上吃了太多亏,偏偏每次她都没意识到,这才是最气人的。
他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再与骆心词说,忍下不虞,干脆道:“瞿锳邀你出城游玩,她兄长瞿岭同行,目的是利用你打探父亲的消息,我要你配合他兄妹二人做个局……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骆心词拒绝的话因为明于鹤的结尾那句停住,她凝神,小心翼翼问:“什么最后一次机会?”
“你知?道的。”明于鹤冷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