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槐也不客气,很干脆地接过了盘子。
来店里吃东西的客人慢慢多了起来,陈槐不想占着桌子耽误赵婶做生意,就端起盘子去了后院。
方夏还在后院串着菜,见到有人过来,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没有开口说话。
面对陌生人时,她总是找不到话说。
好像也就只有在招待食客的时候,方夏才能强迫自己热情起来。
陈槐走过去,在石榴树下的竹椅上坐下。
他看向一旁的女孩,跟她搭话:“你要吃吗?”
方夏摇摇头:“不用了,你吃吧。”
陈槐姿态随意地靠在椅背上,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拿起烤串吃了起来,时不时看一眼身旁的方夏。
面前的女孩,眉眼清秀,睫毛纤长,身量清瘦。
她埋着头,细长的睫毛在眼下覆了一层阴影,身上穿着小碎花的短袖衬衫,洗到快发白的蓝色牛仔裤和低帮的帆布鞋,腰间还系着一条围裙。
那围裙看起来像是店里给的,上面还印着某品牌调味料的广告。
漂亮,朴素,又乖巧,话还少,这是陈槐对方夏的全部印象。
外边又有客人来了,说起话来嗓门很大,吵吵嚷嚷的。
厨房里有油烟机运转的声响,烤串在烤炉上发出的滋滋冒油声,忙碌的脚步声。
店外的路上有汽车摁喇叭的声音,拖拉机开过的声音以及街边小贩录在扩音器里循环播放的叫卖声。
万物嘈杂,似乎就只有坐在后院里的这两个人,显得格外安静。
一个安安静静地串着菜,一个安安静静地吃着串,互不打扰。
陈槐嚼着藕片,若有所思。
“你叫方夏是吧?”陈槐转过身,朝着方夏的方向,“我记得赵婶好像是这样叫你的?”
“嗯。”方夏应了一声,她只专心地盯着手里的花菜,连视线都不曾移开。
陈槐只好没话找话:“是夏天的‘夏’吗?”
方夏还是用一个字来回应对方:“是。”
陈槐的嘴角勾了勾,溢出一声低笑,感觉面前的女孩很高冷的样子,随后又继续找起了话题:“你为什么也不上学了?”
方夏不知道陈槐为什么要用“也”这个字,她语气冷冷的,依旧不看他:“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方夏一直觉得“为什么”是最没有用的问题,因为它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也解决不了。
既然于事无补,又何必执着于问“为什么”呢?
这次不是用一个字来回答的,但语气显然不太好,看来她不乐意被别人问起这些事情。
陈槐懂了,便不再刨根问底。
他换了话题:“你几岁了啊?看着年纪应该不大?”
方夏:“十八。”
“那我们俩同岁。”陈槐又开始好奇了,“你家里人,怎么舍得你这么小年纪就出来打工的?”
“我没有家人了。”她淡声说着,语气平静。
以前,方夏还有外婆,但外婆去世之后,她就再也没有亲人了,一个都没有。
她是个不被期待出生的孩子。
母亲未婚先孕,父亲不知所踪,这样的事情,放在小山村里,可是会炸了锅的大事。
一时间里,村里的流言几乎要将母亲杀死。是外婆,扛住所有的闲言碎语,一直照顾母亲,鼓励母亲好好活下去。
可母亲还是死在了方夏出生的那一天。
舅舅舅妈都讨厌方夏,只有外婆,一个人把方夏拉扯大。
外婆种地卖粮食、养鸡、放羊,想尽办法凑钱给方夏交学费,供她读书。
外婆很手巧,会给方夏织毛衣,织围巾,纳鞋底,绣鞋垫,给她辫漂亮的辫子。
外婆总是念叨着:“等我们家夏夏考上大学就好了。”
慢慢地,方夏也开始这样想。
她想,等她上了大学就好了,她可以勤工俭学,外婆就能轻松点了。
等她毕业找到工作,她就能让外婆享享福了,过上好日子了。
可是,外婆没能等到方夏考上大学。
方夏高考的前一天,外婆就去世了。
外婆没能看见方夏上大学,方夏也的确没能上成大学。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明明只差一点,却往往要阴差阳错地错过。
空气又陷入死寂,陈槐拿起一串五花肉,咬了一口,小米椒辣得他舌尖刺痛。
将嘴里的食物吞咽下,陈槐慢悠悠地开了口:“那我们不说这个了,我给你讲讲我是为什么不上学的。”
方夏这才将视线移过来,疑惑地瞥了陈槐一眼。
他和她是一样的年纪,原来,他也没上学了啊……也对,他要是还在上学,怎么会有这闲工夫天天跑来这里送菜呢。
“有没有兴趣听?”陈槐问。
本来是有一点兴趣的,但是他既然要这样问,方夏就非要跟他唱唱反调,她说:“没兴趣。”
“没兴趣啊……”但陈槐却并不气恼,甚至还笑出了声。
他搬起椅子,凑近了些:“那我偏要讲。”
方夏:“……”
方夏只觉得这人真的是够自来熟的,但她没做声,还是低头串着手里的菜。
反正一个人坐在这里串菜也无聊,不如就听他讲讲,也算是打发时间了。
“前两年,我还在镇上读高一。”陈槐才不管方夏乐不乐意听,已经自顾自地讲了起来。
“那时候我们的寝室在三楼,一天晚上,我们几个把床单给撕了,结成绳子,绑在阳台的栏杆上,从窗户上翻下楼。”
那时候也是胆子大,好像完全没想过绳子结不结实、栏杆牢不牢固、万一掉下去怎么办,只顾着冒险和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