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走就走,陈槐当天就跟工厂里的领班说了辞职的事情,回家收拾东西。
陈槐把奶奶的房间打扫干净,把奶奶养的鸡送给了邻居, 把家里的电闸关掉, 把每一个屋子的门窗都关好、锁好, 又把摩托车的油给加满。
屋顶的瓦, 陈槐重新翻盖了一遍,免得下雨天雨水漏进屋里。
门前菜园子里的菜,陈槐去跟邻居打了招呼,让他们随便摘着吃。
还有屋后的石榴树, 陈槐也说了, 等石榴熟了,想吃就去摘。
陈槐去买了纸钱, 烧给奶奶。
奶奶省吃俭用一辈子,到了地下,不能再缺钱用。
离开云江镇的时候,陈槐家门口的那棵槐树,花开得正好。
只是,今年却再也看不到那个在槐树下纳凉、摘槐花做菜的老人了。
“奶奶。”
陈槐背着包,望着那棵槐树的浓荫,喃喃自语:“我走了,我会回来看您的。”
“我会想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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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市区里之前,方夏想回青平村祭拜外婆,陈槐就陪着她一起。
他们没搭车,就骑摩托车回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陈槐骑车沉稳了许多,不再像从前那样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加速追求刺激。
现在的陈槐,该转弯的地方会提前减速,该鸣笛的时候会摁喇叭,路上碰到其他的车子,也不再想着要超车比一比谁更快。
身后坐着方夏,陈槐只恨不能一直这样骑下去。
陈槐常常会想,假如生命没有尽头,人生没有终结,他们俩就一直这样依偎着,一起往远方驶去,那该有多好。
摩托车从云江镇一路骑到菖兰镇。
两人在菖兰镇上吃了午饭,然后又继续赶路,往青平村的方向走。
摩托车骑到山下的小河沟就骑不了了,因为前面只有人走的小路,车子是上不去的。
陈槐把摩托车停在路边,和方夏一起顺着小路往上走。
路上并不无聊,方夏一直给陈槐讲她在这里生活的事情。
她说这林子里有很多锦鸡,毛色鲜艳,很漂亮,一到冬天它们就会去庄稼地里找吃的。
她还说,沿路的人家养的狗都很凶,她小时候从来不敢一个人走这些路,后来,经过的次数多了,狗也认识她了,就不再冲着她叫了。
往上爬了半个小时,就到了舅舅家。
眼前是一排低矮的泥胚房,盖着自家烧制的黑色瓦片,旁边还用铁皮搭了一个棚子,用来堆放做饭取暖的木柴。
门前的菜地里有几只鸡在捉虫吃,圈里养的过年猪,在哼哼唧唧地叫着,远处有牛铃铛在一声一声地响。
方夏以前就和外婆一起住在房子侧面的两个小房间里。
舅舅舅妈不喜欢方夏,更不喜欢外婆一直把她养在家里。他们就跟外婆分了家,连吃饭都要分开煮,分开吃。
家里没人在,只有养了十多年的那条老黄狗躺在门前晒太阳。
嗅到陌生人的气味,黄狗警惕地翻身站起,冲着陈槐“汪汪汪”地叫,很凶的样子。
方夏拦在陈槐面前,唤了两声黄狗的名字,那狗认出了方夏的声音,就不叫了,摇着尾巴跑过来要找方夏一起玩,后脚站立着,想把两只前爪往方夏身上搭。
方夏也没躲,裤腿上就那么留下了几个爪印。
外婆从前住的屋子里,还放着些方夏的东西。
门没锁,方夏推开门进去,看着眼前熟悉的陈设,寻找外婆生活过的痕迹。
陈槐的注意力则是被满墙的奖状吸引。
他凑近一看,发现每一张上都是方夏的名字。
有三好学生,有单科第一,有作文比赛一等奖,也有中学生英语竞赛的奖项。
陈槐由衷地赞叹:“原来你成绩这么好,你都没跟我说过。”
方夏苦笑了一下,轻声道:“都是以前的事情了,说了也没意义。”
方夏记得,每次她考了好成绩,外婆都高兴得不得了。
外婆会笑呵呵地去后院拿柴火,生火,熬一碗浆糊,仔仔细细地把方夏拿回家的奖状贴到墙上,边边角角都要捋平整,仿佛在干一件多么神圣的事情一样。
贴完奖状,外婆又去拿鸡蛋,给她煮上一碗红糖醪糟蛋。
方夏一边吃着鸡蛋,一边看着刚贴上墙的奖状,她在心里想,以后一定要更加努力学习。
不是为了这一碗红糖醪糟鸡蛋,而是为了外婆的笑脸。
“走吧。”方夏又收拾了几件衣服和零碎物品装进背包里,她拉住陈槐的手,带着他往屋外走。
陈槐迈出门槛,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贴满墙的奖状。
他其实很想问一问方夏,她真的不觉得遗憾吗?
可话到了嘴边,陈槐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方夏领着陈槐,绕到屋后,沿着小路往上走,来到外婆的坟前。
单从外形上看,这只不过是山间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小土堆。
只有至亲的人才知道,那已经长了草的黄土下,埋葬着谁的亲人。
方夏跪在坟前,仔细收拾出一块干净的空地,把带来的纸钱拿出来烧。
陈槐也跟着方夏一起叫外婆。
他对着这个素未谋面的老人郑重承诺:“外婆,以后我会照顾好方夏。”
“您放心,我会对方夏好的。”
落日沉了下去,归巢的鸟儿一群一群从天边掠过,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陈槐没再说话,只是紧紧握着方夏的手。
这种时候,无言的陪伴胜过千万句话。
方夏在坟前坐了一会儿,站起身,拍掉衣服上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