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俞弯腰捡起脚边的石子儿,递到卫琛眼前,“公子,你看他!”
卫琛仰头看天,装傻充愣。
庆俞敢怒不敢言,嘴里嘀嘀咕咕地乖乖到前头烧水做饭去了。
吃饱喝足,卫琛合上眼睛,躺下歇息,身体疲惫得厉害,却怎么也睡不着。谢庭阙的背影总是出现在他眼前,绕来绕去始终看不到正脸,永远都是那个孤单可怜的背影,叫人眼睛发酸。
卫琛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梦见一片草原,没有温度的太阳挂在天边,洁白的羊群挤在一处,冷风过境,青草低垂,羊儿抬起猩红的脸,卫琛这才发现它们是在啃食一具尸体。
他在梦里又急又怕,眼眶殷红,目眦欲裂,却怎么都喊不出声,也迈不动腿。
“二公子,二公子?”庆俞起夜,见卫琛额上满是冷汗,神情痛苦,赶忙将他摇醒。
卫琛从那噩梦里沉沉解脱,整整灌了一壶水才稳住心神,但怎么都不敢再睡了。他抱膝坐到火旁,几乎不敢去想那个血淋淋的人到底是谁,腰封、玉冠,一切都那么熟悉。
万籁无声夜色已沉,一轮明月洞悉人心。
白天卫琛本没有这种害怕的感觉,离家以后大大小小的事儿也经了不少,早已养成独立的性子,可不知为何,谢庭阙来后,倒是生出了一种还在燕京的错觉,事事都不用他出面,只需安心睡上一觉,一切便都迎刃而解。
说什么并肩面对风险,到最后承担所有的不还是他谢庭阙一人,自己身边的暗卫多了两倍,哪怕他没连夜“逃跑”,马哈木也无法将他如何。卫琛眨眨泛酸的眼睛心想,真是个自私的人。
卫琛枯坐到天明,将庆俞唤醒,简单洗漱过后,翻身上马,沿木伦河飞速前行。
与此同时,木栅栏“哐”的一声合上,喆利同情地看着谢庭阙,仿佛在欣赏一只落水狗。
这里的牢房是个极小的木箱子,儿臂粗的铁链绕过谢庭阙脚踝,栓于其上。秋季干燥,箱内满是木刺,谢庭阙索性将外袍解了铺在地上,佝偻着背缩在里面,闭目养神。
“你怎么不得瑟了?”喆利幸灾乐祸道。
谢庭阙眼皮都懒得掀。
喆利眯起眼睛啐了他一口,转身走了。
谢庭阙在狱中困了数日,外面一直都没什么动静。没等他熬不下去嚎呼求饶,马哈木倒是先来了,“怎么样,考虑好了没有?”
“没有。”谢庭阙吐出一口浊气,“天时地利人和,你样样不占,神仙来了也帮不了你,更何况是我。”
“你一定有办法的,我的探子说你聪慧,我本还不信,以为你的确是受我所迫,没办法才来赴邀的。可这次与你交手过后,我已经敢肯定是我过于自大了,以你的智计,若是不想来,谁能逼迫你,”马哈木捏住谢庭阙的脸,语调森冷,“所以,到底是为什么,我已经是强弩之末,你还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谢庭阙静静地看了他片刻,“我不是都说了么,因为我怕我若是不赴约,大汗冲冠一怒,临死前再拉我大殷边陲的百姓陪葬怎么办,”他拉平外袍褶皱,又道,“当然啦,还有第二个原因,那便是我自信,我相信即使我选择的是下下策,也依然能全身而退。”
“看来你还真是有恃无恐,”马哈木阴测测地笑道:“谢庭阙,我早已说过,没有我的允许,没人能活着走出曲漫坡。”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倒了一粒赤红的小丸出来,问:“你怕死吗?”
怕,当然怕,谢庭阙想到了卫琛,他若是死了,只怕有挤挤挨挨的人等着上位呢。但这话不好直说,故他沉吟了片刻道:“人若是不怕死,还活着做什么。”
“很好,我手里这枚是乌头丸,服下后七天即会毒发身亡,死状凄惨,但如果在那之前拿到解药,你便不会死。”
谢庭阙道:“终于还是忍不住对我下手了吗?”
“你可以选择不死,只要你帮我解了这燃眉之急。”
谢庭阙盯着那枚赤红的毒药许久都没有答话,马哈木见状不再犹豫,直接扣住他的下颚。
谢庭阙挣扎起来,哑声道:“等、等等……想到了、我想到了法子帮你。”
马哈木松开他的嘴,“说!”
“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故事大汗听过没有,等鞑靼铁骑踏平这片土地的时候,你可以归顺于他,再让你儿子认他作父,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谢庭阙还没说完,就被马哈木抽倒在地,吐出一口血沫。
马哈木的手使劲儿一勒,谢庭阙顿时觉得无法呼吸,肺部剧烈翕张,他直接将乌木丸塞进谢庭阙的嗓子眼儿,强迫他咽下。
谢庭阙的头顶在草地上不断呛咳,眼睛直直盯着颤动的土地,长风吹拂,送来一股辛辣气味,谢庭阙嗅到了,方长舒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
马哈木显然也闻到了,他站起身四处张望,最终在西边的树林里看到了那股直上青云的烟,他回身狠狠在谢庭阙腹部踢了一脚,铁链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马哈木骂了一句瓦剌语,而后道:“刚达成目的就要死了,不好受吧。”
谢庭阙捂着腹部蜷缩在地,嘴角勾起一抹轻笑。
“大汗!大汗!”来人两股颤颤,仓皇喊道:“和答汗、和答汗打过来了!!”
马哈木没有理会,而是叫人牵来一匹马,将谢庭阙捆在马上,继而抽出匕首,狠狠在马屁股上扎了一刀。
马儿吃疼,嘶鸣着撒蹄子往草原深处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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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时候,和答汗正叫人捆了喆利扔在马旁,马哈木见状,悲怆大喊:“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