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昀随即沉声道:“好端端的怎么说跪就跪了,还不快起来。”
酒娘应声站起来,一言不发又低下头去。
“我知道你心中有怨,你从小长在苏府,苏夫人待你好,你怪那孩子。”唐昀一边看卷轴一边又说:“那你可知,苏乔死了三次。”
酒娘脊背一僵,仍是咬牙不说话静静地站着。
“我给他刀,他却拿去往自己心口扎,若我发现得再晚一点人就没了。第一次是九岁,养在林子里两年,我以为他还小慢慢都不会记得那么清楚,想不到一把给他切果子吃的刀被他一点都没犹豫地插进了胸口。
“他跟我说他日日夜夜都做噩梦,实在是受不住了。后来熬了四年,我以为他熬过去了,没想到十三岁生辰那天又是一刀。”
“……我只是,只是不希望他再那样事事都无所谓——”酒娘终于又轻声说。
唐昀却笑起来,他倒了杯花蜜水喝一口,继续道:“那次我也问他为何就是一心求死,他说他思念父母,思念白城主还有琰儿,希望死了能与他们相见。
“最近一次是十六岁,我还没问他,他自己说只是在梦里用刀把那只知道哭的小孩儿杀了,没想到真捅了自己一刀。
“他每天都做一样的梦,每天都在懊悔,但他从不说因何懊悔。”唐昀放下杯子细细想了想,片刻又道:“他大概也不是真的什么都无所谓。”
酒娘回想起李雪那澄澈的双眼和雀跃的神情,低声说:“阁主把他教得很好。”
“我?我什么也没教他,都是他自己学的,是他自己长大的。”唐昀慢慢抬手捂住了心口,那一丝一丝逐渐放大的熟悉的钝痛又要侵占他的意识,他不留神往前倾倒,撞得桌子跟着颤抖一下。
酒娘立刻上前搀扶他,担忧道:“阁主吃了药反应越来越大了,真的——”
“我让凌谷主加了一味药,不碍事。”
“阁主这是……”
唐昀咳嗽两声却并未运功调息,强忍着痛咬牙缓缓说:“时间长了……想彻底将这毒解开,总要付出些代价……”
酒娘退回原地:“白前辈下朝暮是为了救阁主,阁主若是早些时候——”
说着,见唐昀握紧了拳头,她自知失言,话音戛然而止。
唐昀忍着痛不知道过了多久,等他终于找回清醒意识的时候已是满头大汗,而酒娘还在他身后站着。他确认药劲过了,这才放心地运功调息,呼吸爽利了许多。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道:“琰儿为何会出现在西域,让阿月动作快些查。”
“是。阁主……阁主不准备告诉苏乔吗?”
“还没到时候,这我自有安排——顾初鸿三日后再不醒,直接杀了送去武林盟。”他冷声吩咐着,把桌上的卷轴卷起来递给酒娘,“冯季书的书信找到了吗?”
“未能找到,当年与他一同参军的同乡我都查过了,都说他是个逃兵,还没到清城便跑了。”酒娘应道。
唐昀嗤笑:“逃兵逃了十几年不回家?——这线索也暂时不要告诉苏乔,先找到那封手书。”
“是,阁主。”酒娘颔首,退了两步准备转身离开,手刚触到门又回头问:“阁主,只是把尸体送去武林盟吗?”
“送去武林盟,有人自然会露出马脚。”
“那阁主近日便休息着,事情我都会办妥。”
酒娘说完离开,唐昀一手撑在桌上,不轻不重地捏着眉心。
眨眼间他又看到了手心的那一点暗红。他于是将折扇上的剑穗拿在手中,唇角多了些柔和的笑意,眉眼也变得温柔,兀自轻声说道:“我就快要为你报仇了,那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一个都不会。”
他另一手拇指摩挲着手心那一点,心又开始抽痛。
——我连你的毒都舍不得解,你何以舍得离我而去?若是活着,为何十二年音讯全无,若是死了……倒是让我与你生同衾死同穴,你啊你啊,怎么舍得我呢?
他兀自叹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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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阁主好惨啊!!!
31-1 龌龊
翌日,寅时刚过,卯时苏乔便站在了唐昀房门外。
楼里陆续有客人酒醒了,小厮正伺候着人送出去,见他杵在房门口顺道也给他上了吃的。
“您怎么这么早醒了,给您的吃食还没备好,您将就用一点。”小厮端着一碗面陪笑道。
他接了面说:“这就不错了,多谢。”
小厮接着忙活,他吃了面把碗放在一边,又站着等了会儿。
这回他将酒娘等出来了。
酒娘已经收拾妥当,见他虽说还是没什么好脸色,但比起昨天的剑拔弩张还是温和了许多。
她走到苏乔面前,问他:“你等在这里做什么?”
“等昀叔叔起床。”
“……”酒娘瞥他一眼,冷冷道:“阁主辰时才起身,你别杵在这里。”
苏乔听她这话,心里涌上些不悦,一时口快没好气地说:“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虽然白叔叔已不在人世——”
“我伺候阁主衣食住行,阁主几时起几时睡我最清楚。”酒娘懒得与他解释过多,错身而过的时候在他身边骂了一句:“龌龊。”
“我怎么就龌龊了你把话说清楚——”
他这一句话未能说完,红色的身影已经走远,随后身侧的门便被拉开了。
唐昀跨步出来反身关了门,淡淡道:“你白叔叔待酒娘有恩,她是在报恩,也只是在报恩,你那样说,她不骂你龌龊,我都要替秋令打你。”
苏乔撇撇嘴:“哦,那我以后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