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房中，夫人对她讲的许多话她都记不大清楚，许是不想记得的那些都忘了，可总有几句话让她刻骨铭心。
她本来是不信，后来清城出事，苏府上下被血染得殷红，老管家拼死将她送出去，说是夫人要她一定活下去，若是苏乔能活着，一定要去找他，她才回过神来。
于是她拿着半块玉佩，九死一生，从清城逃了出去。
“……姐，”苏乔从衣襟里取出一枚玉扣递过去，酒娘只是颔首看着，并没有接。他便拉过她的手，将玉扣直接塞进了她手心，道：“诏书，还有所谓的催蛊药都在地牢里，我都找到了。机关非锦绣丝不能开，但我做了些手脚把这玉扣取了下来，到时候将这玉扣放上去，锦绣丝从中穿过，便能打开那个盒子，不然天王老子来了也打不开，你放心。”
他边说边笑，边笑又边咳嗽，咳得一张脸变得通红，还不忘补充道：“但那里面应该都没有解药，一人一蛊，那里放不下那么多，而且即便有解药，解法肯定都不一样。”
他说话的时候，酒娘一直都颔首看着手心的玉扣，一直也沉默着，呼吸都不大觉察得出来。她好像在等苏乔说完，也好像在等自己从儿时的记忆里回到这一方小院中。
她倒也不是被“卖”给苏家的。有人把她从一个宅子带到了另一个宅子里，前一个宅子她忘了是在哪里，只记得那里面的人吃穿用度都比苏府奢靡许多。她刚到苏府的时候，以为过段时间就会有人告诉她，她应该在苏府做点什么。
可她等了很久，等得一颗冰冷的心变得温情，也再没有人来找过她——她被“遗弃”了，但很快又被人珍视——她受宠若惊而诚惶诚恐，苏夫人却用那样宽容的爱意，永远地接纳了她。
“啊，我爹那个人，说好的只爱我娘一个人，真是……也不知道先辜负了哪家姑娘，”苏乔不住地偷瞄酒娘，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要是不想听我叫你姐也行，我娘一直也没跟我说。要不说是郡主呢，清乐郡主啊——哎你说我娘是不是挺傻的？我要是早知道……”
“苏乔。”
听他越说，话越不合适，酒娘终于抬起头来回应他。
她食指和拇指捏着那枚玉扣，直直盯着苏乔：“交代后事让我去办？你也配吗？”她用力得指尖泛白，甚至手臂有些发抖，咬牙一字一句又道：“说这些对我没用，你知道苏珞又如何？苏珞早死了，我不知道那半块玉佩是什么，你给我我便帮你收着，我也不是你姐。”
苏乔短暂地沉默，从她手里又将那玉扣拿回来，放在手心掂了掂，叹息道：“那也行，那就……
“那就等琰哥来了，我再把我这条命还回去吧。”说完他对酒娘粲然一笑，笑意还未收敛，便又咳嗽起来。
他转了个身往自己砸坏的窗户走，准备再从那里翻进去，就当今天什么也没发生过。
凤台的风越刮越大了，他背靠尚算完好的窗框站着，看着山门的方向，忽而有些无法抑制的思念翻涌而至，带来许多不可言说的痛楚。
而今秋冬交替，他已有一个多月未见白君琰了，酒娘说他可能会杀了所有人为自己陪葬……
他其实不希望，却有那么几个瞬间，也如此“期待”着。
*
武林大会如期而至，凤台仍是一团糟。
许澄再次进入地牢之后发现他们二师兄把墙劈了那么大个窟窿，既觉得正常又不敢相信，几个人只好轮流守在地牢里，几天过去了，人人都疲惫不堪。
至于偏院中的几位“贵客”……
易南风整日昏睡，没几个时辰是清醒的，整座凤台山所有的大夫都看过了，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有苏乔，大胆用了些奇奇怪怪的办法维持他清醒的时间。
苏乔觉得这蛊有些像梦十日，又有点像什么双生情蛊——但江星辰跟没事人一样，看着又不大像了。
更多时候苏乔顾不上旁人。
他的内伤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甚至随时随地都可以走火入魔，变成个像方子佩现在那样的疯子。要不是因为他心里清楚皓月内息这致命的缺点，他都要给自己用上那些奇奇怪怪的办法了。
这些倒都不是最重要的，他最关心的还是姗姗来迟的各大门派掌门。
元归澜率领木岭剑派前脚刚到，许澄屋子还没安排完，后脚金晟就到了。双方看上去一切正常，苏乔觉得这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
相比之下清塘山庄就正常多了。毕竟根据暗阁和辰阁传来的消息，季悠悠虽然也不见了，但人家好歹是自己留书出走，说是要去给金晟找治病良药——且不说找不找得到，在如今这样动荡的情势下，有这份心已然是难能可贵。
为了避免冲突发生的时候还要分神去照顾袁义程那几个拖后腿的，苏乔托许澄将三人送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暂时安置——本来是打算在地牢里找另一间牢室，但他转念一想，凤台的地牢早就不是那个牢不可破的神话了，什么人在里面都很危险。
于是他连夜把方子佩也带了出来，重新关到了另一个地方：后山禁地。
他已与许澄达成一致，任何人都不知道他们就在凤台，只要宋瑜曦和贺玄莫不出现，凭楼阁绝不会主动出手。
就是这样的暗潮汹涌之下，这一次的武林大会却静得出奇。甚至武林大会召开的前夜，山上山下的各大门派都安安静静，不像往年，还有个后辈之间相互切磋的环节。
苏乔觉得可惜，心想哪怕一个门派“主动”些，凤台山上这表面的平静就能彻底打破，这台戏，敲锣打鼓地便要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