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果苏乔自然是知道的。正是因为不想同时遇上宋瑜曦和贺玄莫，他才绞尽脑汁把宋瑜曦单独“骗”了出来。
他赶到问翎崖的时候，崖边果然只有一人。单从背影看，全然看不出来是那样心狠手辣的一个人。
水色的衣裳，水色的腰带，腰带上有金色的云纹，离得太远，看不真切，只能看到发带也是水色——宋瑜曦迎着太阳，挺拔而立，外着一件半透的轻纱。崖底的风卷上来，吹他的衣摆也是轻轻地。
像是蝴蝶振翅从水面掠过，涟漪也不曾起。
“还挺守约啊。”苏乔站在数十尺外，双手环胸笑道。
宋瑜曦闻声回头，那日光便画出他一侧的五官，影子落在另一侧上，衬出他深邃的眉目。他彻底转了身，朝苏乔走过来。
苏乔再一次看到这张脸，大概因为很久没见，又知道了这么多事情，还是费了点劲才将面前之人与当初跟白君琰救下的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兄妹俩联系在一起。
他食指动了动，皱眉道：“你就是宋瑜曦？”
宋瑜曦颔首笑笑：“我记得上次见面我已经说过了。”
“说了就说了，”苏乔耸耸肩，仍是笑道：“反正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也不重要。”
“何事重要？”
苏乔叹了口气，长长地，拖着声调，走了两步站在崖边眺望远处的青山。两座山头中间不知何时悄悄挂了枚颜色浅浅的月亮。
像一块颜色清透的玉，有些瑕疵——但瑕不掩瑜，仍是极美。
他平静道：“你知不知道那些人身上的蛊，还有你身上的，都没有解药？”
宋瑜曦背在身后的手攥紧成拳，很快又松开，复而看着苏乔看的方向，笑道：“你什么都知道了？”
“你被贺玄莫骗了，恼羞成怒？所以想坏了他的好事？”
苏乔又问。
118-2 坠落
宋瑜曦久久沉默，只字未言，只是看着远处，目光随视线一同跳跃着，一会儿在那不显眼的月亮上，一会儿又奔向远处座座青山。
最后，骤然落在苏乔身上。
他说：“你可知何为江山？”
“我不想当皇帝，不抢你的皇位。”苏乔觉得好笑，语气便是轻飘飘的。
“江山是一个人的江山，天下是一个人的天下，”宋瑜曦说话时语气急促起来，像是迫切地要向苏乔证明什么，他上前一步，站在苏乔身边，又道：“这个人姓宋，只能姓宋，贺玄莫想要的太多了！”
苏乔迟疑片刻，点了点头，偏过头看了他一眼，思索道：“照你这么说……先太子不也姓宋么？宋敬为何还要杀父弑兄？”
“我在与你说贺玄莫！”宋瑜曦愈发激动了。
“那便说贺玄莫。”苏乔转身几步走回去，站得离宋瑜曦远了些，道：“实话与你说吧，你们所中之蛊无解，贺玄莫也没有办法，如果他能活到最后，他可能会让云州改姓贺……你又待如何？”
宋瑜曦不由冷笑：“看来你也不是什么都知道。”
“那……愿闻其详？”
“我身上的蛊是我自愿下的，”宋瑜曦看向苏乔，一边说话一边调动内息，一身强大的内力灵活游走，汇集至掌心，他抬手看着自己的双掌，道：“自古以来当权者为当权铲除异己，不择手段，杀父弑兄又如何？这江山，凡是拥有过一天的人，就再也不可能放下。
“父皇借江湖力量得到天下，我便知道这江湖终究会成为变数。过往掌权者无不要天下太平，可天下何时太平过？只要江湖存在一天，就有另一个人能以此威胁到我云州的天下！”
宋瑜曦长袖一挥，阳光落在他轻薄的纱质外衫上，像是抖落了几滴水在苏乔眼里。
苏乔看着他随风而动的衣摆，静默片刻，突然沉声问：“百姓——百姓又做错了什么？”
“百姓？”宋瑜曦忽而仰天长笑，“待我一统了江湖，便是真的得到了天下，他们若是听话，自然会平安喜乐，万事无忧。”
“那莫非是清城的百姓是最不听话？还有袁村的，那日船上的——还有其他的，”苏乔愈发控制不住翻涌的皓月内息，宋瑜曦的每一个字都像对他下了战书，每一个字都在试探他的底线。
他咬牙又道：“你认为他们‘不听话’，会让你失去你的江山，便养蛊人彻彻底底让他们‘听话’，军队解决不了的人，就由江湖人士来解决，首先你便要控制他们——”
宋瑜曦又笑，笑着打断他说话：“今日你约我前来，就是想告诉我你什么都知道了？”
苏乔郑重地摇了摇头，随后更加郑重地告诉他：“宋敬死了，我没赶上，父债子偿，我是来为清城枉死的百姓讨个公道，要回他们的江山。”
“苏白两家果然有反心，”宋瑜曦猛地回头，眸光似利剑一样向苏乔探过去，“惠帝一时糊涂，一念之差为云州边境埋下这么大的隐患，父皇好不容易将其拔除，他竟要下罪己诏和遗诏改立太子！当真是——”
“清城中，与我年纪相仿的，若是还活着……若是清城没出事，他们和我一样，这辈子都不可能知道清城原来是北宁国的国都，更不可能反云州，”苏乔从腰间拿出一枚玉扣，捏在手里，又道：“宋瑜曦，这枚玉扣便是能打开天长山机关的密钥，你要找的诏书在里面，催蛊药也在里面，一旦所有人身上的蛊毒发作，天下必然大乱，血流成河，生灵涂炭，这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
“江山究竟为何，你又真的知道么？”
宋瑜曦答不上来他的问话，却已是怒不可遏，大喝一声：“生灵涂炭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