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胸口剧烈起伏了下,扯开一个僵硬的笑,说出的话无情至极:
“你知道你犯下的罪足以株连九族,足以牵连我腹中的孩子一出生就被赐死,幸得陛下怜悯,肯饶祂一命,但我不敢保证,祂长大后知道祂父亲是被人杀死,会不会也继承你的睚眦必报,要去复仇。”
“为了避免这件事发生,”傅袅缓缓道,“让我杀了你。”
一柄寒刃紧握在手中,那双杏目凛若冰霜,踩着满地血泥,缓缓走向重伤下摇摇晃晃的启王,冷然道:“这样,祂才不会对任何人产生没必要的怨恨。”
第70章 祸起二
皇城下最深最暗的地方, 名为幽牢,专门关押犯下重罪的皇亲贵胄,即便不动用刑法, 关在这里的人, 也很难活下去。
康乐被关近半年,已是强弩之末。
这里甚至没有一丝光, 没有任何声音,漫无天日的黑暗与静谧让人分不清时间的流逝,轻易便能击碎人心的防备, 让人产生种已经死掉的错觉。
即便想要自尽,也没有机会, 她的双手被粗重的链条捆绑, 能行动的距离不过咫尺,投喂的饭菜也是无声无息出现在暗角里, 目的就是为了让关在这里的人心力耗尽,自然死亡。
每个在这里的人,都经历过歇斯底里的疯狂, 绝食抗争, 再慢慢到近乎麻木的平静, 妥协,直至就这样不人不鬼地,等待死亡那天的到来。
并且渴望死亡。
没人从幽牢出去过, 康乐从不认为自己能逃出去, 或者有谁来救她。
所以在当听到门被打开的响动时,她所想到的是幻听, 看到照进来的烛光, 想到的是幻觉。
明明光亮并不大, 但康乐却觉得刺眼,她将头侧开眯上眼,又不全闭上,因为她太久没看到光了,她想多看看。
几名黑衣人走进来,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当嗅觉恢复,康乐才知道眼前所见、所听,皆是真实,她终于等来了解救。
一路都已经被扫清,狭长甬道里全是堆砌的尸体,重见天日的那一刻,天光照在康乐惨白憔悴的脸上,过往的美艳如今也丝毫未减,反而更显如琉璃般脆弱美丽,让人见之如摄心魂,不由自主为之着迷。
她转身朝身后看了眼,睹见牢门前半跪着倒下的将士,那张脸格外眼熟,她走过去凑近细看,蓦地笑了起来。
这不是顾弄潮身边的左副将吗?
“将他脱干净。”康乐吩咐道。
黑衣人动作有序,很快将那名左副将的衣服脱得□□,康乐抽出其中一人腰间的佩刀,脚踩在副将肩上,睥睨视下,提刀一笔一划在胸腹刻下血肉模糊的大字。
——来日必报。
言康乐奉上。
抽刀反手插回剑鞘,黑衣人拥簇着她往逃脱的密道走,正在这时,康乐突然问了句:“启王如今怎样了?”
手底下的人一个个皆是沉默,康乐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停下脚步,厉声喝道:“问你们的话,一个个哑巴了?!”
黑衣人接连跪地,依旧不答,其中一人道:“主人命我们尽快将你带回去,其余我等一概不知。”
“一概不知?”康乐笑着重复着他的话,散乱的长发在穿过官道的冷风中浮飞,眨眼间,她敛去脸上的笑,问,“他是死了不曾?”
没人回她,经历幽牢之禁后,康乐已经能很好地掌控自己的情绪,她什么也没说,走进密道,再从密道出去,按动机关,碎石轰然落下,密道塌陷,堵塞住了追兵紧随而来的追杀。
康乐坐上早已在陋巷外等候的舆轿,帘子放下的那一刻,从扬起的布帛缝隙间,她看到与之擦身而过的龙辇,膝上的手指紧握,那双眼幽暗怨毒。
在舆轿不知走出去多远后,康乐在轿内无声闷笑,直至面容扭曲癫狂。
终有一日,她会报复回来,拿回属于她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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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刀刺进胸中,启王愣愣地看着血溅在傅袅苍白的脸上,心里想的竟然是,自己的血染脏了她。
叛军们在看到傅袅走向启王时,就已嘶吼着蜂拥而上,又被十六卫死死镇压在了不远处,唯一几个靠近的被极快斩杀,连呼喊都没来得及发出。
同样来不及的还有启王,他张了张嘴,发出的是破碎的凝噎,他想说对傅袅说一句道歉,但已经来不及了,他在倒下前,极力伸手,轻轻碰了碰傅袅的肚子,指尖刚感觉到让人舒适的温度,傅袅便嫌恶地往后退了一大步,同时挥手将他的手重重拍开。
如一座山的崩塌,启王倒在地上,看着阴霾密布的灰蓝色天空,士兵们厮杀时飞溅的血水砸在他脸上,砸进大睁着始终不愿闭上眼中,从眼尾汇成血红的一条流出,他的胸口渐渐不再起伏,可眼中的血水依旧经久不停。
一方首领的死亡,便代表一场战役的结束,其余也不过散兵游勇,只待束手就擒。
这些被暗养的私兵大多忠心为主,不少都为启王殉身,一时间绝命崖上死伤遍野,如阿罗地狱般惨不忍睹。
将剩下的交给手下收拾,顾弄潮骑上马,命人将失魂落魄的傅袅带回府,同时去同时傅尚书关于傅袅的情况。
交代完后,顾弄潮骑马率领金吾卫离开。他生出种不祥的预感,此前他猜想过启王这样拖延下去可能另有目的,所以安排了自己最信任的副将去守着皇城底下的幽牢,以防再次被声东击西。
可还是不放心,当他出现在绝命崖,他能明显感觉到启王神态间的松懈,或许很多人会因为这是因为启王在看到傅袅时产生的反应,但直觉告诉顾弄潮,并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