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霁淡淡应了声“嗯”,再度看向康乐时,她已脱力地跪倒在地,脑袋耸拉着,额发投落的阴影挡住那双眼睛,只能看到阴影下的嘴角尖尖,越咧越大,蛊虫的嗡鸣声盖去了她胸腔发出的闷笑。
就算是死,康乐也要用自己的方法,去报复那些给予过她不公之人。
虽然回答了德喜,但言霁明显没有离开的打算,顾弄潮形状姣好的唇紧抿着,明显没有跟言霁沟通的意图,紧紧牵住言霁的手带他往下走,却被言霁挣开了。
那只皓白的手腕被压着深陷在床铺里时也挣过,被握着强逼着在奏书上落字时也挣过,但没有哪一次有这么大的力道,能从顾弄潮手中挣脱。
顾弄潮回头,撞进那双清亮剔透的眼睛,还未出口,就已经知道策划下这一切的言霁,想做什么。
他们相识的时间太长太长,彼此算计堤防过,相爱相杀过,将对方教养带大过,教对方治国为君过,也欺凌过、昼夜颠倒过,顾弄潮了解言霁的每一个眼神和欲言又止的话,胜过于了解自己。
“皇叔,到此为止吧。”当顾弄潮再度伸手时,言霁往后退了一步,目光越过正在朝他们飞来的蛊虫,释然地说道:“这次比上次在十里亭更好皇叔下手,我若是死了,所有人都会以为是死在康乐手中,皇叔可以很自然地接手大崇,去实现你的抱负,去为镇国王府报仇。”
“我虽然直到现在也不知道白华咒的解法,但若是皇叔的欲望消失了,是不是就能少受点折磨,会不会就能活到华发那天。”
顾弄潮紧咬着牙,眼眶赤红地看着言霁,袖下的手指像是在极力压抑着某种情绪而颤动不止。
续而,言霁又道:“当然,跟皇叔不单只是为了我而转走白华咒一样,我也不单是为了皇叔这样做,更多的是为了我自己。”
“就当是还了皇叔的恩情,从此一别两宽,皇叔也不必有任何负担。”
反正,顾弄潮真正喜欢的人,也并不是他,就算自己死了,也不会太难过。
“言霁!”顾弄潮向来都是冷静自持的,这还是第一次出现这么强烈的反应,顾弄潮快步走过去想要拉住言霁的手,可当他迈步的那一刻,脚步骤然停在原地。
他听见言霁道:“我一直不明白皇叔的欲望为什么会是这个,但一定有很重要的原因,我或许只会无私这一次,如果皇叔不抓住这个机会,再没有下一次了。”
顾弄潮的身体僵直,双眼变得空洞深黑,以一种隔离在世界之外的冰冷感直愣愣看着言霁,神态浮现出明显的挣扎。
明知这样下去永远得不到圆满,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可为什么犹豫了耗费这么多时间也不下手。
现在就连他自己都同意了,只要抓住这个机会......
这是唯一的通关密码。
如同噩魔在耳边不断低吟,蛊惑着内心深处像野草疯狂滋生的欲望,顾弄潮右手紧握剑柄,剑身因颤动太快而发出一阵阵轻鸣,他朝言霁走过去,这次言霁没再退了,他站在圜丘边上,脚下就是万丈深渊,已经退无可退。
没有理会握着剑靠近的摄政王,言霁侧身看向滚滚涌动的乌云,风夹着细细的雨丝吹拂在脸上,带来冰冷的凉意。
当姜棠清告诫他不要登高处时,言霁实则是期待的,期待登高可能会发生的事,甚至害怕不会发生,他暗中推动了一把。
在剑尖刺来时,言霁闭上眼,在心生快意时,同时又生无边的悲寂,矛盾的情绪裹挟着他,预料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中途不知为何顾弄潮松了剑,换了左手将他推出圜丘。
吓傻的德喜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失重坠落时,言霁悠悠睁开眼,只匆匆睹见一袭烈烈绛袍被狂风撕扯着飞扬,他坠入层层云絮中,坠往深谷绿野内。心觉奇怪,顾弄潮为何突然换手,但是被刺死还是坠崖死,似乎都没有差别。
总归都是要死的。
第90章 邶州一
水声潺潺, 隐隐约约听到有人的说话声,声音有些熟悉,但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 光线透过眼皮格外刺眼, 浑身疲惫得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迷迷糊糊中他好像被拍着背呛了口水, 那个扶着他起来的人十分欣喜,声音抖得每个字都不在一个调上。
再后来他的身体好像一直颠簸,周围很安静, 也很黑,他好像睡了很久, 意识没清醒几息, 便又再次昏沉地睡了过去。
昏迷前一瞬方才产生疑惑,他是被黑白无常抓去了地狱, 还是被人救回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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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墙红瓦的房子一排排鳞次栉比地整齐排列,屋檐高低错落延展至薄暮昏黄喁稀団。的天际线,四通八达的宽敞街道上, 车马骈阗, 穿着棉绒袄衣的行人毂击肩摩, 整个城池充斥着富庶繁华之象。
视线拉远,只见崇墉百雉的城门上写着“邶州”二字。
一头长鬃浓黑的高头大马飞速驰入城门,激起浓浓一团尘土, 守城门的卫兵急急后退避开, 站稳后朝马上扬鞭那人笑骂道:“你这王八肚子上插鸡毛呢!”
那人挥着鞭子就当打完招呼了,一道清朗的声音远远传回来:“改明儿请你吃酒。”
守城兵收回视线, 将进城路人的过所检查完还回去, 才得空问道:“段爷这些天怎么心情很好的样子?”
领队嗤笑道:“他哪天不这样整天乐呵。”
“可这些天感觉不一样。”守城兵还没想出个所以然, 就被一拍脑袋,领队竖着粗眉呵了声:“管好你自个儿的,后面都排多长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