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迟桉短暂愣神后,眼神再度坚定,甚至透露扭曲的偏执:“跟上去!”
就算他卑劣,就算他无耻,就算他比不上光明正大的摄政王,藏在暗角里茍且偷生算计他人。
就算如此,他也要保护他唯一想保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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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楼下每个交错口都被十六卫封锁,屠恭里带了三十多人上到木楼,从下往上盘查,却没发现任何一个人。
楼顶四面透空,轻纱曼舞,桌上的酒杯还盛满酒水,杯子沿残留一点唇红。
“将军,没有人!”
“这边也没有!”
屠恭里放下那只酒杯,冷眸扫视一圈周围:“对方还没走太远,追!”
楼下,顾弄潮披着轻裘,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不知何时京城上方已乌云密布,造出一股风雨欲来之势。
他眉宇紧缩,心里默念着言霁的名字。
屠恭里出来说了楼里的情况,顾弄潮颔首,指向一处拐角:“对方给我们留了提示,是要引我们追过去。”
屠恭里不解:“为何?”
顾弄潮淡淡笑了声:“大约是不想本王留在萍水巷。”
屠恭里问:“那还追吗?”
“你带人去追,本王继续留在这里,陛下应该并没被他们抓走,依然在萍水巷。”顾弄潮收回看向拐角标记的目光,“只有本王还在这里,他们才不会妄动。”
这些弯弯绕绕的谋略屠恭里并不懂,他一向只听令行事,点了人随他一同去追逆贼,不过在走时,他停了下,破格对顾弄潮道:“还望王爷,完好无损地将陛下带回来。”
屠恭里带人走后,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不知下一步做什么。
顾弄潮闭眼良久,在下令继续搜查皇帝下落,和遣散屋内躲避百姓,这两项间犹疑抉择。
他不觉紧握着扶手,睁眼时,眸中只余死寂:“立刻遣散屋内百姓,分出五十人,去找陛下。”
领队的副将疑惑:“百姓待在自家屋子内并无危险,黑衣人不会多余地去为难这些百姓,我们不是应该把全部兵力用来解救陛下吗,耽搁一时,陛下便多一分危险。”
得来的却是摄政王冰冷的目光。
副将脖颈一寒,低下头应道:“是!”
他带着大部分士兵挨家挨户遣散,但就算如此,也要花费许多功夫。剩下五十人站得笔直,等待摄政王下一步命令。
顾弄潮只是凭直觉,凭自己对柔然行事的了解,做出这个选择,连他都在质疑自己,这个选择究竟对不对。
柔然为何突然毁约?
“王爷,那我们?”一人小声询问出声,顾弄潮终于下令:“分为五队,去找陛下。”
分为五队后,每队只有十人,如遇黑衣人,很可能会全军覆没。
但只有这样速度才快。
“是!”十六卫训练有素地拆分开,剩下一队保护顾弄潮安全。
“去陈家。”顾弄潮对其中一人吩咐,那人应声上前推动轮椅往陈家的方向去。
直到现在,也没看到陈轩。
顾弄潮正思索着,便听前方隐约传来打斗声,离得更近些后,他听到了顾涟漪的声音。
“哀家是太后,放开哀家!”
士兵互视一眼后,快步转过向另一方横出的拐角。那是一个死胡同,此时他们大崇尊贵的太后正被人扣押在身下,那人高高抬起一把长剑,就要挥下。
“住手!”危机一发之时,士兵猛地甩出腰间佩刀,长刀在空中旋转,精准无比地插入黑衣人胸口!
黑衣人应声倒地,身边蔓延出深红色血泊。
顾涟漪如蒙大赦,看到顾弄潮后爬起来跌跌撞撞往这边跑去,口中喊着:“沛之,快跟阿姐走。”
时隔十年,这是顾涟漪嫁入皇宫后,第一次在顾弄潮面前自称为阿姐,好似这一刻她不再是大崇的太后,而是顾家的女儿。
她紧握住顾弄潮的手,哑声道:“跟阿姐走,阿姐知道有条小路可以出去。”
顾弄潮静静看着她,看她在地上滚过般脏乱的外形,看她脸上混着泪水的狼藉,她拽着自己的手格外用力,好似他不答应,顾涟漪便会在下一刻握断他的手。
她在害怕。
顾弄潮忽地低声笑了下:“阿姐,你还记得顾家祖训第三十八条吗?”
——凡我顾家儿郎,国难之时,自当以身殉国,不问前程。国安时,自当解甲归田,不落凡俗。
若有二心者,若敢背国者,若弃弱小不顾者,若贪生惧死者,顾家门前,必不相容!
顾涟漪眼中的泪水一滞,染着唇脂的红唇紧抿,身体如同正压抑极其深重的怨念般止不住地颤抖:“可我满门忠烈,落到何等下场!”
“沛之,你就不恨吗?我以为你跟我一样恨,恨不得这虚伪的王朝付之一炬!”
顾家的孩子背的第一本文并非三字经,而是顾家祖训,顾家祖训一共一百零七条,近两千字,只有一字不差,没有丝毫停顿地背完整本祖训,才可开始学习其他的。
小时候,顾老将军曾经不愿背祖训,只想学枪的二哥抱在膝上,当二哥问起为什么不被祖训就不能学枪,两者又不耽误时。
他们的爷爷对他们道:“不明为何执枪前,你们拿起的枪便不是为了护,而是只为夺,爷爷只是希望你们,从握住兵器的时候,就知道,你们是为何使用它。”
此后,他们从三岁开始,每日早晨就跪在祖祠前背诵,刮风下雨未曾有一日停歇。
直到跪在祖祠里的人越来越少,到后来,只剩下顾弄潮一人。
如何不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