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我所知,其他的失孤家庭要么是放弃寻找,要么是生了新的孩子,中心转移,要么是熬了几年,身体扛不住了被迫放弃,但唯一坚持的只有他,宁其真。”
“十几年下来,他身边的家人都走了,他还在坚持,他还把捐给寻亲基金会,上报材料,希望哪怕就算哪天自己死了,也要有人继续帮他找孩子。”
阮茗安颤抖着声音问:“为什么?如果他都死了,那找到还有什么意义?万一他的孩子并不知道自己是被拐卖的呢?”
老警察深深地看了阮茗安一眼,点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一口,又缓缓地吐出来,哑声道:“他说……万一他一直都在外面受苦呢?找到他,把我的房子遗产都给他,让他有个落脚地吧。作为一个父亲,没有看好孩子,我不合格。”
“虽然我和他只有四十五天的父子缘分,但我仍然想让他知道,爸爸妈妈都爱他,至死都爱他,所以以后无论遇到再苦再难的事情,都要勇敢地闯过去。”
老警察弹弹烟灰,沉声道:“他走那天,请我吃路边的面摊,喝醉酒,断断续续和我说了很多。这么多年来,我一句都不敢忘。”
第113章 幸好,你来了。&我来晚了。
十几年过去,他他亲眼目睹着一位痛苦绝望的青年在无数次希望与失望中被生活磋磨成满脸胡茬子、一身颓废绝望的中年大叔。
在日复一日的自责与愧疚中,宁其真没有变成祥林嫂那样的人,却变成了一个永不敢停歇的陀螺。
“那、那他人呢?”
问出这句话时,阮茗安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凝滞住了,仿佛每一秒的呼吸都会割破心脏一般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出气量。
这似乎已经是一个答案明了的问题,但阮茗安却仍然像个学不懂的笨孩子一样,执着地再次问出这个问题,企图得到不一样的答案。
“四年前的那个夏天,他请我吃面,走的时候说要趁暑假再去北方一座小城试试运气。那座小城偏僻,民风彪悍,也是出了名的人口贩卖城镇,地下势力杂乱,国家打击黑道势力许久都没能肃清问题。”
“我劝他不要去,但他一定要去,他说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都要去。”
阮茗安一个踉跄,伸手撑在桌面上,哑声问:“然后呢?”
“他去的时候,遇上被拐卖的妇女逃跑,他心善,帮了忙,被村子里的人和那逃跑的妇女一起,乱棍打死了。”老警察将烟灰磕在一张废纸上,沉声道。
阮茗安彻底支撑不住,随着一串串泪珠滑落,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裴行止下意识伸手去扶,却被迫随着阮茗安一起跌倒在地。
阮茗安难受地捂住脸,哑声嗓子问道:“他……疼不疼啊?”
老警察深深地叹了口气:“他一直都在一个寻亲网站上发布帖子,找你的过程,想说的话,都写在上面。他说如果哪天他不在了,你找回来了,要让你知道他没有一时一刻放弃寻找你。”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阮茗安迟疑着问道。
“清俊、儒雅、温和有礼,很好很好的一个人。”老警察轻声道。
“那你认识我妈妈吗?”阮茗安缓缓仰头,带着希冀问道。
每个孩子都对母亲有着一种天然的依赖感,孩子在妈妈的怀抱里得到的安全感是最多的。
即使阮夫人是个表里不一、自私自利的人,但她仍然会用自己的方式爱阮湫珩和阮秋意。
哪怕是以伤害阮茗安的方式。
那阮茗安的妈妈呢?也会很爱很爱安安吗?
“你妈妈叫秦芷,是个数学老师,性格爽利乐观,行事飒爽果断。她甚至比你爸爸还要先振作起来,最初也是她一口气拍板决定即使花一辈子的时间也要找到你。”
“但是她身体不是很好,被人贩子推到在地的时候换上了严重的腰间盘突出,后来不是上课就是寒暑假到处坐飞机坐车去找你,腰病越来越严重,先是直不起腰,后来是必须坐轮椅,再后来病床都下不了了。”
“她表面看似坚强,但内里却在迅速亏空。怀胎十月的孩子在眼前被人抢走,她的精神早就变成一个细丝,是必须要找到你的动力在支撑着他。”
“如果我在她的怀抱里长大,我也会拥有一个温柔又唠叨的妈妈的。”阮茗安坐在地上不肯起来,双臂紧紧环抱住膝盖,把脸埋进膝盖里,像是婴儿蜷缩在子宫里的状态。
“她会在我耍帅穿单衣的时候追着我穿秋衣秋裤,会在我生病的时候,守在我的身边抱抱我,会在我难过的时候安慰我陪伴我,会给我做很多很多好吃的……”
裴行止环抱住阮茗安的肩膀,低声道:“会的,你也会有一个不大但却温馨的家庭,温和的爸爸,爽利的妈妈,他们都很聪明,会把你教育的又礼貌又学习好。”
“他们会引导你发现自己的兴趣爱好,培养你的每一个兴趣特长,会告诉你做人做事的道理,会让你成为一个对社会有价值,有自己的主意,有理想有抱负的男生。”
阮茗安的额头靠在裴行止的肩膀上,轻声道:“可是我让他们失望了,我没有成为那样好的人。”
“没有关系,只要你过得好好的,只要你健康长大,身体健康,心理健康,开朗乐观,他们就会很高兴。”
阮茗安的眼泪像不要钱的一样,顺着裴行止的衣领流到锁骨上,又顺着锁骨流到他的胸口,凉凉的,也烫烫的。
裴行止鼓动喉结,哑声问老警察:“我们可以去看看他们的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