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丫鬟锦绣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她看着形销骨立的贾敏,心惊之余,更是温柔小意,她轻声细语道:“太太,该吃药了。”
贾敏闭目合眼,声音干涩无力道:“锦绣,若是我去了,你会代我看顾黛儿吗?”
锦绣端着药碗的手一颤,强笑道:“太太您说什么呢?由您自己护着小姐,哪里用得上奴婢?”
贾敏自顾自道:“是了,你本就到了出嫁的年纪了,是我这些年强留你在身边,以至于你错过了好几门亲事。等我死了,没有我拘着你,你自是要自奔前程的。”
锦绣听闻此话,连忙跪下低头不语。
贾敏继续道:“可怜我的黛儿,待我去后,也不知道她身边还能有几个真心待她的?做母亲的生前不积阴德,死后作鸟兽散也是报应的,只是苦了我的黛儿了。”
贾敏说了这许多,锦绣只是一味的闭口不言,脸上的神情也是一片的木然,她就知道自己方才这一番话是白说了,若是她当真就这样死了,想必锦绣是不愿意继续服侍林黛玉的。
可是,除了锦绣,原本积年伺候她的老人早就被林如海放的放,撤的撤,卖的卖,已经一个不剩了。现在,锦绣不愿意代她护持女儿,她还能留给林黛玉什么呢?
想到这些,她原本就死了一半的心此时更是灰败了几分。
她疲惫道:“药放在那里,你出去吧。”
锦绣依言放下药碗,暗中搓搓已经被烫的通红的手指,规矩的福了一福身,倒退着离开了。
来到阳光下,锦绣不妨被幌了下眼,她眯着眼睛看了看慢悠悠荡秋千的小姐,又半转身看看遮在阴影里的太太,心里一阵快意涌上心头:任你生杀予夺又如何,等你死了,就该轮到你的女儿了!
当真是老天有眼,报应不爽,先是养不活小少爷,现在又养不了大小姐,合该你死后下地狱,为你的自私凉薄赎罪呢!
等一路走到厨房之后,正在杀鸡的婆子一抬头看到她,惊讶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了什么大委屈了?”看这哭的架势,竟是连眼泪都不能擦了。
锦绣被她一问,方才察觉自己早已泪湿满面。
她胡乱擦了一下脸,哀痛道:“过两日就是我爹娘兄嫂的忌日了,我也不能给他们烧些纸钱,只能掉两滴眼泪,也好让他们知道我的孝顺了。”
杀鸡的婆子手上一顿,脸上浮现不忍之色,又劝慰道:“现在,太太身边哪里能少的了你呢?等太太好上一些,你再请假好好的祭拜也不迟。”
另一个婆子“呸”了一声,不屑道:“这府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上赶着去伺候呢,偏偏离了姑娘就不行,要不是她非要你伺候,不让你出去,你娘早就拿着你的钱去买药治病,你哥哥也不至于就这么死了,可怜你嫂子跟你侄子......”
杀鸡婆子忙喝道:“噤声,你作死呢,姑娘还在这站着呢,你说这话岂不是掏她的心窝子。”又对锦绣赔笑道:“咱们没啥子坏心,就是觉着姑娘可惜罢了。”
锦绣苦笑道:“婶子们的好心我岂有不知的?我也是觉着难过,总是笑不起来罢。”
说罢,端着早就准备好的银耳莲子羹出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因她而来变得安静的厨房里陡然热闹起来。
锦绣祖籍苏州,她虽然是被父母卖进林府的丫头,但她的父母并不是不爱她,相反,她的父母正是自觉养活不了她,才多方打听,货比三家之后亲自将她送进林府。卖的时候也说好了,就签五年的契,等五年过后,锦绣也长大了,是要接她回家正经嫁人的。
锦绣进了林府,她的父母也不是就不管她了,她哥哥在城里一家木匠工坊里做学徒,三五天的,不是父母,就是哥哥,总会有一个人到林府的角门里等着看她。她的月钱都交给父母,父母也没花用了,就帮她攒着,想等五年之后,用这银子帮她赎身,若是有多的,正好做她的嫁妆。
因此,锦绣进林府,真的只是混口饭吃,父母对她的期待,只有不被饿死了事。
谁曾想到她竟能被贾敏看中做了大丫鬟呢?
做当家太太的大丫鬟自然是体面的,但体面的背后也少不了勾心斗角的,好在锦绣天生玲珑心,这些与她都是寻常,贾敏却是越发的喜欢她,离不开她了。
她跟着林家到了扬州,原本她的身契已经到期了,她的父母兄嫂来接她回家,贾敏不放,哄着父母又为她续了五年身契。
身契也就罢了,父母为她说了一门亲,上门来求贾敏先放她回家成亲,成亲之后再进府里继续伺候她也是一样的,她怎么说都不放......
直到那年夏天。
父亲被毒蛇咬了,哥哥给父亲吸毒血,也中毒了,母亲上门来求人求药,贾敏有孕,执意不放她出去,只给了几两银子救济,然后,父亲死了,哥哥死了,侄子丢了,嫂子投湖自尽了,母亲夜里恍惚,掉在水沟里摔死了。
也就几日的功夫,她锦绣,就家破人亡了!
啊,这事自然是不能怪太太的,可她能怪谁呢?她连亲人的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啊!
她,怎能不恨!
“真是作孽呢,她爹娘兄嫂若是还在,她也不至于这样的年纪还在这府里蹉跎,真是白瞎了。”
“可不是?我还听说她之前也是定了好几门亲呢,都想接她出去过,只是那位不放人。”
“就是可怜了周嫂子了,她可是老爷专门派去服侍太太的,只是太太看不上她,不叫她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