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思乱想着,阿贾克斯换了个姿势。他托着下巴,无精打采地注视着水面。
“臭小子,又在瞎想些什么?”父亲轻哼一声,重新调整钓竿:“本想着留你在家好好念几天书,现在看来,就算你母亲再不情愿,我也迟早要把你送去充军,好好磨磨你这个毛躁的性子!”
充军——嗯,充军倒是比读书有趣得多。阿贾克斯默默地想。成为至冬国的军人,就可以去外面的世界冒险了吧?就可以成为冒险故事中的主人公了吧?阿贾克斯默默地想,几粒光跳进他的眼睛,让他看起来精神了一些。
可父亲却不以为然,他仍然念叨,唠唠糟糟的,声音哑得像是被狐群踏过的稻草:“哼,且不说你两个哥哥。难道我们家就没有一个读书的料吗?真是奇怪,明明你们的母亲和我结婚之前是一名教职……”
“冬妮娅成绩挺不错的。”阿贾克斯漫不经心。
“我是在说你!臭小子,在试卷上画达达鸭和妙妙蛙打架的是不是你?你的至冬史老师把你的大作交给我的时候,差点没把茶杯砸在我的脸上!”
“哈?!那明明画的是我和魔兽——”阿贾克斯烦躁地挠挠头,“哎——算了!话说老爹,您什么时候开始讲故事呀?上次的故事还没讲完呢。您今天真的好啰嗦啊,是头痛病又犯了吗?”
“居然还担心我的头痛病?你闯的那些祸就够让我头痛的了!今天没有什么狗屁故事,快点把鱼钓上来才是正经!”父亲踹了阿贾克斯一脚,“我真是后悔之前给你讲了那么多。给你取埃阿斯的名字,讲了那些故事,就是希望你能像那些大英雄一样,成为一个有担当,有勇气的好男人……结果你倒是只学会了好勇斗狠!成天只知道打架不说——”
剩下的阿贾克斯就没怎么听进去了。
冰钓的等待是漫长的。但是这份漫长如果有了故事的陪伴,就成了无可替代的幻想时间。但今天的阿贾克斯没有从冰钓里得到任何乐趣。父亲的话语从左耳朵钻进去,来不及从右耳朵出去,就原路返回,跟着风溜走了。此时此刻,少年的小脑子已经被“充军”“冒险”“陌生的远方”等意象填满,再塞不进别的东西了。
海屑镇的北方……囚徒们前往的极北之地,到底会有什么呢?
既然没有故事可听,那就自己创造一个故事。一个专属于自己的,可以由自己讲给他人听的冒险故事。
如惊雷击中高岗之树,少年为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兴奋不已。彼时他刚满14岁,喉结正渐渐凸起,如无法掩饰的野望,却也在悄悄地张扬。他嘿嘿地笑了两声,又被气头上的父亲踹了两脚。
那天的阿贾克斯几乎什么都没记住,只记住了一个念头,就是要出去,或者说,出走,从这个一成不变的家里逃出去。
也就是所谓的,离家出走。
至于目的地,至于怎么去,他都没有想好。无所谓,反正故事里的大英雄冒险都是不问前路与归途的。阿贾克斯并不向往故事最后的财富与美女,权力与荣光之类,他想象不出来,也不感兴趣——他只是单纯地渴望着冒险,拼搏,争斗,又或者说得再简单一点——他只是想找人打架罢了。
这是也在很久之后,一位……故人,替他总结出来的。
只是现在的阿贾克斯,还不能确认自己的这份冲动与憧憬名为何物。
既然已经打赢了全校的同学,总该要挑战更强的对手了。小小少年在挨了老父亲几下打之后,仍然傻兮兮地笑着。他心底的憧憬已经装不下了,热浪从唇边扑出来,又融进了眼里,就像至冬的海面在破晓之刻迎来满溢的光。
那是少年第一次对这个世界有了脚踏实地的向往。不再是立足于文字,立足于讲述,立足于幻想,而是付之于行动。
故人仍然记得——那时的少年,眼中有光。
“——你不要过来啊啊啊啊——!!!”
在海屑镇有且仅有的一所的教会式学校里,名为阿廖沙的少年发出悲鸣,甚至掩盖了教堂的钟声。站在他对面的阿贾克斯急忙举起双手以示友好,但显然,两只眼睛都被自己打肿的阿廖沙并不愿意信他。
“我,我不是给你弟弟陪你道歉了吗!抢你弟弟赤菜汤的事情,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今天把自己的赤菜汤分给他,分一半!分全部!不,把明天的都给——你不要再打了——”
阿廖沙迅速拿起桌子上的全部文具以作防身,但这招在昨天就试过了,没用,那些文具不出三秒就成了对方手中的武器,就连量角器这种温吞吞的东西都被他当作飞镖,插进了离自己脑袋仅有一毫米的墙缝里。
然而身为至冬男儿,面对劲敌,也要放手一搏——这也是父亲的家训……阿廖沙颤栗着。
见对方魂不附体的样子,阿贾克斯忍不住大笑出声:“拜托——阿廖沙!你冷静点!今天我不是来找你打架的。”
阿廖沙依旧不肯放下手里的橡皮。橡皮总不能被你用来擦死我吧?!他这么想着,极大警惕地盯着阿贾克斯。
阿贾克斯也不在意,他单手抄兜,快步来到阿廖沙面前。
教室里烤着火,温度适宜,学生们都已脱下臃肿的棉衣。阿贾克斯一双长腿灵巧地绕过几张椅子,轻轻一跃,自如地坐到阿廖沙对面的桌子上。
“阿廖沙,我听安东说过,你爸爸是负责押送囚犯的军人。是这样吗?就是那些,被送往极北之地的重刑犯。”阿贾克斯开门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