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我要了。”钟离把弓在手上掂了掂,那动作——不知是不是错觉,竟有一点像达达利亚平日里掂弓的样子:“只是要麻烦师傅,重新为那孩子订做一把更为合适的才好。这把弓虽轻巧,但毕竟是成人臂展,小孩子玩不起来的。”
“哟,这,反倒还劳烦您替我们着想了……”师傅显得更加尴尬,他擦擦汗:“那,也就不收您钱了。这样,您拿去用,如果使唤坏了,来找我便是。”
“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钟离笑着,话毕,看向达达利亚。
漫长的对视。
达达利亚表情复杂地看着钟离。
吃惊,不解,愤怒,羞辱,期待,狂喜——他脑子里蹦出来的任何一个词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这是什么意思?那个化岩枪为石柱的魔神,如今竟要用弓来与我对决?他是在瞧不起我,还是有着其他的想法?这个人今天的行为本来就足够奇怪,难道还要有什么更荒谬的事情等着他?
钟离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达达利亚。真的是面无表情,毫无波澜,既不是在挑衅,也不是在轻蔑,更不是在期待,反而更像是——
他突然回过神。
“哦,险些忘了。今日我带够了摩拉,就不必劳烦公子阁下了。”钟离低下头,摸向腰间的荷包。
看钟离半天解不开腰包的样子——那大概是他从来就没什么掏腰包的习惯,达达利亚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几枚摩拉,放在桌上慢慢码开。
“……算了,由我来付吧。”
见达达利亚帮自己付了钱,钟离倒也不再推托:“多谢。毕竟这些日子总是如此。我大概是有些得意忘形了。”
“啊啊,那些都好说,只要你能陪我尽兴地打上一场……”说到这里,达达利亚自己都感到了一股颓意。这场架战线拉得属实过长,先是吃饭,又是买武器,真不知道一会儿是不是还要去泡个澡……连他自己都快兴致缺缺了。
看着钟离拿起那把猎弓,达达利亚冲铁匠师傅一点头,跟着走了过去。
尽管那时,达达利亚并没有意识到不对。
这些日子,总是如此——钟离是这样说的。
可是这些日子——从送仙典仪结束,到钟离今天找他——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
从来没有。一次没有。
只是眼见,真的为实吗?
——在前往灵矩关的途中,达达利亚一如既往地活跃,一路上赶走许多丘丘人。和那位旅行者不同,他从不捡拾摩拉和面具,也不在乎破碎的箭矢。他不下杀手,只是一箭射歪,先引起那些非人兽类的注意,再不由分说地打跑他们。
就像恶作剧一般。只调皮,却不带杀意。钟离默默地看着那些丘丘人手脚并用地逃走,心下沉寂。他也不动手,也不发表意见,只默默跟在达达利亚后面,默默地,默默地。
达达利亚似乎永远都是这样,上蹿下跳,蹦来射去。相识这么久,他好像一刻都闲不下来。
“先生不跟着舒展一下筋骨吗?太过轻敌,待会儿可是会输得很惨哦。”达达利亚收手,把弓潇洒地甩到身后:“而且,我也有点很好奇你用弓的样子。”
“公子阁下在前,我无事可做,只好忙里偷闲了。”钟离淡淡地岔开话题,“而且,欣赏武人手下留情的样子,也很新鲜。”
“嗯?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剥夺弱者的生命什么的,我可做不出来。”达达利亚说着,又眯起一只眼睛,瞄向不远处的史莱姆火药桶:“——当然,如果是命令的话,另当别论。”
炸药桶嘭地一声爆裂开来,伴随着丘丘人被炸上天的吱哇乱叫的惨嚎,达达利亚笑眯眯地看着钟离。
“道由慈善,应起灵觉。公子阁下对璃月人民无情,对野兽倒是有着慈悲心肠。”钟离略带笑意。
“哈,没点文化还真听不懂先生骂人呢。”听出来钟离是在反讽,达达利亚却还是笑眯眯地。反正他从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评价。
青年的睫毛很长,笑的时候,眼尾最长的那根睫毛便会跟着翘起来,微微卷起。这让他看起来比实际上更稚气一些。
这样的笑容他曾经看过很多次。
只是达达利亚不记得,也不可能记得了。
“不过,先生把丘丘人称为野兽什么的,我并不赞同。”
达达利亚继续向前走,似乎只是随口提了一句。
钟离默默抬起眼。
最终还是没能绕过这个话题。
“毕竟……嘛,深渊虽然是至冬国的敌人,却不是我的敌人。”没有意识到钟离的沉默——反正钟离一直都很沉默,达达利亚继续说道:“总之,我不会视丘丘人为野兽。野兽的命运只有被人猎杀,但人类不该如此,至少丘丘人不该如此。”
人类和丘丘人怎可同日而语?
钟离没有多问。
毕竟这是一个抛出过很多次,也得到过很多次回答的问题。同样的问题在不同的时间节点,得到了永恒相同的答案,如反复推拉同一扇门,无论尝试多少次,都是徒劳无功,他们永远看不到新的风景。无论凡人将那片既定的风景称作命运还是天理。
这次,没有人再追问下去。
二人来到了灵矩关。
第一千次,第一万次,第一万零一次,他们还是来到了灵矩关——只是他不记得了。青年满意地点点头,好不容易找了个打起来也无须担心伤己他人的偏僻地方,现在就只剩下快乐的争斗了。
“事先说好,你不需要对我手下留情。”达达利亚快活地向后一跳,他展开双臂,扬起笑容,睫毛上翘得有骄傲之意,嘴巴咧开得有肆意之情:“嗯嗯——就让我们在这里痛痛快快地打一场吧!毕竟,我可是每一秒都在变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