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贾克斯茫然的抬着头,左边的眼睛不住地流泪。
“双眼染上深渊的颜色,就让你这么痛苦吗?不如,我现在就让你解脱?”
阿贾克斯没法向这个女人解释什么。他没法向这个人解释,自己不是因为疼痛,失明,或是什么“染上深渊”的颜色这种破事而难过地哭起来。他只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超越自己这个年纪能够理解和承受的痛苦——如果用他那个书呆子同桌的话来说,那种痛是烙在灵魂上的。就好像是未来的他被某个人用刀捅了眼睛,而那种痛苦传递无数次仍未消减,被现在的他直挺挺地接受到了一样。这太玄乎了,阿贾克斯没法说。
除了痛苦还有不解和委屈。以及更多少年根本读不懂的情绪。就像是忽然踏空了一处地板,他的心被当人作一只黄澄澄梨,从高空中狠狠的抛下,砸到地上,脆的,酥的,只是被砸碎了,砸烂了。那声响如此爽脆,可失重的感觉只能让少年痛不欲生。
阿贾克斯忍不住干呕起来。弯下脖子的时候,他感到有什么东西抵在他的耳朵以下。生理老师讲过的,那里叫做大动脉。刀子划开就会死。是和别人打架的时候要避开的地方。
是他尽可能地避免划开,却被谁一次又一次划开的地方。可又是谁一次又一次地划开了他的脖子?他才十四岁,有谁能够一次又一次地划开他的脖子,他的动脉?他才十四谁,谁会如此憎恶他,痛恨他,用非人的眼眸注视他?淹没他,杀了他,亲吻他然后又抛弃他?
抛弃他?抛弃我?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想法?阿贾克斯呆呆地。
女人的剑抵在少年的脖子上。
“你想死吗?被神明抛弃的少年。虽然你长得还算合我胃口,但如果只是个哭哭啼啼的怂包,倒不如丢给那些疯癫的法师们当作素材。”女人慢悠悠地,“不过你也可以选择做我的徒弟。很久没教过人什么东西啦,同为被人抛弃之人,我可以教给你报复的手段。”
阿贾克斯愣愣地抬起头,深深深深的蓝色瞳孔,倒映着女人的面孔——
“我不要死。”
他瞪大了眼睛,说。
“失去视力没什么可怕的。但死了就什么都不剩了。”
他说。一把握住剑锋——握住,掌心传来的撕裂感虽然盖不住左眼的剧痛,但让他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
“神不会抛弃我。因为终有一天,我会把所有神的王座都踩在脚下——”
他说着,说着说着又觉得奇怪,总觉得这样的话不该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明明他之前都从来没考虑过这样的事情。把神明都踩在脚下?弑神?报复神?哪个神?至冬国的之女皇殿下?为什么?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歪着头,怔怔愣愣地,动了动嘴——
——此即深渊。
即使失去视力,阿贾克斯仍有着较同龄人更为敏锐的听觉。跟随着女人的脚步,他摸索着墙壁前行,甚至不需要引导,他只是谨慎而大胆地迈开脚步——果敢,冷静,无惧无畏。他是天生的战士。
“我们,是在向下走?”
“哦?不错的感知力。方向上是这样讲,但我们其实是在向上走。”
“……我不明白。”
“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在向天上走。这个世界的天空与深渊相连,越靠近深渊之处,离天上的神座就越近——现在的孩子居然连这些都不懂吗?”女人轻哼着。
“……天空与深渊……相连?”阿贾克斯一愣。
“不要想得那么平面。想象成球体会不会好理解些?天空与深渊相连,你们生存的地面其实是球体的内部。越向深处则越接近球体的表面,那才是方舟真正的天空……”
阿贾克斯不明所以地点点头。说是点头,其实他也没怎么往心里去——反正在教会学校时,他都会把地理课当作补觉课睡过去,毕竟下午还得出去跟人打架呢。
“不过知道这些也没什么用。知道得太多,神便把我们定义为罪人。”女人说着,慢慢停下了脚步:“哦,太久没和活着的东西讲话,不小心说太多了。其实我平时不这么多话的。而且,如果你能活着从这里出去的话,可千万要忘记我的话,不然一定会发生很糟糕的事情。”
“什么是糟糕的事情?”
“那你就不用担心了。来到深渊的人要怎么活着出去?那种烦恼,就留给下辈子吧。”女人用相当爽朗的语气把问题敷衍了过去,可没过多久,她就又絮叨起来:“嗯……据我所知,如今存活于地面的坎瑞亚人……要么被诅咒成智能低下的野兽,要么就勉强维持人形,代价是失去在地面上完好无损活下去的能力。有些流民甚至连半张脸都要遮住哦,毕竟神的光辉对他们来说无异于诅咒。因为天理透过神之眼,无时不刻地监视着你们——很可怕吧?”
阿贾克斯听的云里雾里。
“……你也是坎瑞亚人吗?”少年追问道。
“算不算呢?我只是一个生存在天空与深渊夹缝中的人。还有,不要老是你啊你的,地面上的人都这样无礼吗?我的名字叫丝柯克,从今天起就是你的师父。你叫什么?”
女人的声音停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阿贾克斯突然意识到她的声音其实很轻快,但她的声音又有点冷,尽管话说了不少,但语气并算不上有多亲切。或许他不应该称对方为女人,而是——少女——甚至是,姐姐,这样的称呼。
起初阿贾克斯因为太过紧张,完全把对方当作一名长辈来看待,但现在,他忽然觉得这个人和自己年龄差距并不大。他甚至能够想到,现在,这个人站在自己面前,叉着腰让自己叫她师父的样子。少女的声音不近不远,也不用刻意低头或抬头才能听清,她大概连个子都和自己差不多。这样的年纪真的能够当自己的师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