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蓝色的双眼望着摩拉克斯。那是一双被深渊完全腐蚀的眼。他的眼中有一抹来自深渊的灰,何其不自然的暗色。
暗色如海草,如陈年久酿的秘密,堪堪浮出水面——
——摩拉克斯伸出手。
岩神的手掌迅速伸向青年的左眼,只片刻——
他的四指弯曲,拇指一抹,温柔地揩去达达利亚唇边的奶油渣。
“—啊、?”达达利亚一愣。
安东和冬妮娅也放下汤匙,他们一人抱着一只碗,呆呆地看着钟离的动作。
一个为另一个揩去唇边的奶油。这是对朋友而言过于亲密的动作。达达利亚很快注意到安东和冬妮娅的视线。他立刻感到尴尬,更尴尬的是他只觉得是弟弟妹妹的视线刺眼,却不觉得摩拉克斯的动作有何异样。奇怪极了,他似乎并不在意对方与自己做这样亲密的动作。
他对这样的互动有一种归乡的亲切。归乡?奇怪的比喻。他之于他好像望乡。熟稔异常。
“看来,我要多多练习使用刀叉,阿贾克斯阁下也要注意餐桌的礼仪。”
钟离说着,将拇指上的奶油用手绢揩去。不动声色。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般。
只是用手绢吗——达达利亚一时间有点失望,接着立刻脸红。他本以为那只拇指会伸进对方的嘴里,轻轻地舔掉,吻掉,像直接吻去他唇边的——
咳,什么鬼,什么糟糕的联想。我在对一个总共没见过三次面的陌生人想些什么?达达利亚轻咳几声,打岔道:
“哈,和家人在一起,吃得爽就最重要。普通人是不会时时刻刻都讲究那么多啦。”
冬妮娅这才回过神,她笑眯眯地看向钟离,嘴巴甜甜地——“钟离哥哥吃饭的动作好优雅,刀叉也用得很熟练。璃月人都这么厉害的吗?”
“我看书上说,璃月人极富才智,善于经商,所以万事考究,学习能力也很强。钟离哥哥一定就是这样的人。”安东一本正经地解释道,金色的眼睛盛满羡慕:“虽然哥哥那样的战士也很厉害,但我以后更想成为……成为钟离哥哥这样的人。”
达达利亚忍不住笑出来。他握拳放在唇边,忍了半天,最终一拍安东的头:“那你可要努力才行,明天就开始为准备登上天空岛进行巡礼如何?”
“那不还是变成战士吗……”安东嘟囔着。
待到刀叉与餐碟碰撞的声音彻底消失——四个人的晚餐结束了。达达利亚把冬妮娅和安东支走,和钟离一同捡去吃剩的碗筷。
在洗碗前,达达利亚给钟离找了件自己的衣服。两人身材差不多,穿起来也没有什么不方便。二人一同换上便服,挽起袖子,来到了水槽边。
摩拉克斯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长白棉衫,戴着兜帽,前面印着一只简笔画的棕熊。圆圆的脑袋,胖胖的身体,巨大的熊掌也是两只椭圆顶着三个三角。难以想象自己有一天会穿上这样的衣服。
“哈哈,好奇怪。”达达利亚打量钟离片刻,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我以前在家时穿的睡衣。没想到给岩神先生穿,还挺合身的。”
摩拉克斯看向达达利亚身上穿的另一套睡衣——长白棉衫,戴着兜帽,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款式,不过上面的图案是一只独角鲸鱼。那独角鲸鱼也是胖乎乎的。椭圆形的鳍。圆锥样的角。头顶还喷出两条由虚线画作的水柱。像发芽。
“在家中,叫我钟离就好。”摩拉克斯拿起手边的盘子,拧开水龙头,“免得让你的家人误会。”
“不,该叫您什么,我自己当然清楚——”说着,达达利亚一指自己的左眼,
“刚才在饭桌上,钟离先生本来的动作——是想取回自己的左眼吧?”
沉默。
水流哗啦啦地冲着摩拉克斯手中的盘子。洗洁精抹在海绵上,泡泡咕咕嘟嘟地冒出来,和沉默一同膨胀。
达达利亚的手指不曾动摇,他看着钟离的侧颜,指着自己的左眼,异常笃定地等待着他的回复。
“没有。”
半晌,摩拉克斯淡淡道。
“我以为岩神先生不会说谎。”达达利亚笑了。
“的确不曾。”摩拉克斯笃定。
“哎——好吧。之前你和我说,这只眼睛是什么契约,初始之类的,我没太听懂,也不感兴趣。不过现在,我开始有点好奇了。岩神先生,不如一会儿给我好好讲讲吧。”
达达利亚说着,也跟着钟离一起,拿起另一张碟子。
流水在海屑镇并不常见。只有极少数的人家可以用得上这样的自动化设施。那是至冬女皇殿下的恩赐,加入愚人众的战士,如取得一定成就,其家人便无需冒着严寒去河边凿冰,只要坐在家中,就可以享受无穷无尽的流水——
然而这流水又是从何而来呢。无穷无尽的流水,元素力充沛的流水。没有人想要知道,没有人想要了解。所有享受这恩典的人都隐隐感到,这背后的答案也许不是他们想要承受的。
摩拉克斯起初还在帮忙,后来便干脆看着达达利亚。青年熟练地涮洗着刀叉,餐碟。一个接一个,干净利落。动作远比自己熟练百倍。那些油渍顺着流水与泡沫流入水池的凹槽。漩涡的形状,噗噜噜地消失在水槽里。青年甚至还会将那些碗扣到一起,再一倒扣,等碗底的水一起流出来——他把那些餐具放在一旁,拿起抹布,开始擦拭水池。
注意到钟离的视线,达达利亚忍不住咳嗽一声,手背一擦人中:“别那么看着我,家务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