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达达利亚将岩水相融的长枪扛于肩膀,挑挑下巴:“继续吧。别束手束脚的,要打就尽兴一点。”
继续?
哪里还有什么时间继续?
拖延至此的提瓦特已经无暇等待,方舟必须尽快进入下一个轮回。少女从一开始就不想要与达达利亚战斗,从一开始就没有把对方视作能够公平交战的对手。凡人为何要与神明作对?诸神又怎会帮着凡人与自己作对?方舟即将陨落,方舟即将坠毁,一旦他们在此迎来末路,万事万物都将化作乌有。
这种以卵击石,以死相逼的行为……到底能够得到什么?
人类怎可无知到这种地步?神明怎可纵容人类到这个地步?白色金眸的少女在这一刻似乎有些恍神,祂从不认为凡人配与天空比肩,可如今,却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的一切。
【你,决心杀我?】
开口便是告饶一般的话语,白发金眸的少女虽是面无表情,但达达利亚反而有些想笑。他看了看被长枪和锁链束缚于大殿中央的摩拉克斯——又看了看眼前这个,似乎完全没有把自己当做对手看待的天理大人——苦笑着:
“哈,说真的,除非有命令,我从不杀人。”
“不过呢,凡事都有例外。学了那么多杀人的技巧,总是要用一用的。”说着,达达利亚的笑容染上一点寒意:“而我,也不介意你成为第一个。”
【哪怕方舟就此陨落?】
“我不在乎。”
【哪怕群星就此黯没?】
“我无所谓。”
【你……与他的反抗,只会让提瓦特很快,很快被寂静与死亡吞没!】
“哈。是吗。但那又如何呢?”
达达利亚摊开掌心,非常无所谓地眯眼笑道,“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就是想杀个人而已啊!”
【如果世界……毁灭,】名为天理的少女难得地,泛出了一些挣扎的神色:【那么,你……的亲人,兄弟姐妹,也会因、】
“——闭嘴。”
枪神携风,长啸如龙。贯虹笔直地没入天理的胸膛,狠狠穿透。
达达利亚睁开眼,声音也冷了下来:
“——你是最没有资格提到他们的,混蛋女人。”
不行。交涉不能解决问题。战斗,提瓦特没有与凡人战斗的理由。方舟生来便是为了守护凡人而生,一切会让大多数凡人遭到威胁的隐患都要排除——被长枪贯身的天理不再挣扎,而是握紧枪身,积蓄力量。
“哈,想跑吗——!”
果然,有形之枪并不可为无形之物带来伤害。达达利亚回收枪身,只见形似少女的天理突然溶解,脱相,身躯纷纷化作黑色与红色的方块,蹦落至地面,又层层叠叠地向摩拉克斯身上涌去。
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了。祂要尽快吸收能量,祂要尽快汲取力量。下一个轮回再不开启,提瓦特就会终结于此,数千万凡人的性命就会终结于此,延续方舟是世界泡赋予自己的使命,是造物主赋予自己的使命,祂是凡人的神明,祂是凡人的庇护,祂不能让自己至今为止的努力,都被这两个肆意妄为的家伙给毁掉——
“……什、”
达达利亚想要阻止那些方块的前进,可箭落之处皆是虚空,枪指之处亦是捕风。天道无形,没有任何一种有形之兵刃可以阻止虚空之物的前行。眼见那些黑红相间的方块爬满了摩拉克斯的躯体,天理显然已经无暇维持防御与战斗的人形形态,甚至连束缚对方的刑具都统统抛弃,只用最原始的方式,身贴身地将对方蚕食。
即将耗尽此身的天理拼命地吸吮着魔神残余的能量。
但摩拉克斯并没有为此而感到慌张。
他抬起头。平静地看向达达利亚的方向。
达达利亚愣住了。
然后,他彻底明白了这次“复仇”的含义。
【听着小鬼……有时候你会遇到一些无形的东西。哈,别那么惊讶,深渊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非常识的东西。你要做的就是,引导那些无形之物附身于某件物品,或者某种生物上。你要等,等那一刻,然后一击必杀。对,没错,在无形与有形之物融合的瞬间,统统击杀。】
【对。找准时机,把握机会,然后将二者,一同击杀。】
丝柯克的教导不合时宜地在脑海中响起。这是达达利亚第一次对战斗的技巧感到排斥。
原来这就是了吗?他以为的他们的复仇,到头来竟只是他一个人的复仇。
是达达利亚对摩拉克斯的复仇。
【嗯,这可是数以万计的轮回啊。啊,想想我被你搞得得这么惨,先生要怎么补偿我呢?】
你要怎么补偿我呢?
……所以,这就是你的答案了吗,钟离先生?
——达达利亚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摩拉克斯。摩拉克斯。被钉在高天之上的石珀,被囚于诅咒之中的魂灵。华丽庞大的天空之城,却坐拥残破废墟的景色。这一整座寂静无声的大殿都在围观着他们的终焉,无论是倒塌的圆柱,还是残缺的石板,一路走来,皆是意象。
青年俯身,伸手,本想拗断摩拉克斯身上的长枪,可指尖却只能穿过枪身,触碰到恋人散在身后的长发。束缚的锁链是虚幻的,贯身的长枪是虚幻的,就连天理本身都是虚幻的,只有他的恋人,和他身上几近干涸的鲜血是真实的。
达达利亚沉默着。
而摩拉克斯只是抬着头。他什么都没有说……又或者根本不知道说些什么。没有视力,没有记忆,肉身破败,连灵魂也是奄奄一息。他只是抬起头,盯着眼前的某一处,而那双浅棕色的双眼却什么都没能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