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敬炀进了存放夜间挖来的莲藕的库房,先提了两桶出来。
这边库房的莲藕都还没有涂泥浆保存,要等切开确定不是莲藕王后才会被送到隔壁大库房统一涂泥浆,到时候一起售卖出去。
姑父伤到腰,只能在躺椅上侧躺着,钟敬炀就将那桶莲藕放到他面前。
姑父侧躺着干活,钟敬炀特地找了个角度,利用高度差以及木桶的遮挡,试图避开姑父的视线。
这个办法一开始是奏效的,钟敬炀只切了一根,幸运的是这一根莲藕并没有问题,之后他切的都是这一根,只是做出一直在工作的假象。
斜后方不停传来切割声,钟敬炀还听见姑父在叹气。
体贴的阿清当然要出声询问:“姑父你是不是累了?我推你回房间休息吧。”
“唉,看来今年我们家又没有希望得到莲藕王了,采摘季都要过去了,每一晚都没有收获,我多想家里能挖出莲藕王啊,到时候献给河神,河神一定会高兴的。”
“我家今年也没有挖到莲藕王。”钟敬炀也做出遗憾的模样。“阿清”过来帮忙时,家里的藕池已经全收完了。
继续干活。
钟敬炀将他“切完”的那一桶,以及姑父切完的那一桶搬到隔壁库房去。
之后他故技重施,没想到忽然耳边传来声音:“阿清啊,你在干嘛?”
声音那么近!钟敬炀忘记了呼吸,姑父明明还在切藕,为什么会毫无动静地出现在自己身后!
他停下手上的动作,余光看见旁边的窗户玻璃上映出的影子。
今晚他除了听斜后方的动静,还从窗户上确定姑父的位置。
姑父仍在躺椅上,手上也在继续捞藕、切藕,唰唰的动静不停,但脖子像嫁接了一段长条的莲藕,头颅探到他脑后,在他脑后骤然发声,那长长的脖子让钟敬炀后背发凉,手臂上瞬间浮现出一片鸡皮疙瘩。
“我在切藕啊姑父。”钟敬炀听见自己的声音跟之前一样。
“你切错了,你在偷懒吗?”
钟敬炀好像才发现自己手上一直切的是同一根莲藕一般,演技很好地惊呼一声,忙道歉:“姑父对不起,我走神了。”
他没有回头,好像没有发现姑父的声音就在近处。
“姑父,我有点困了,脑子不太清醒,我出去洗个脸吧,你要喝水吗?我给你倒水。”
姑父咧嘴笑,神态怪异:“不用,你洗个脸就回来吧,水龙头在那边,你在那里洗就好了。”
听出姑父不让他离开库房,钟敬炀的心彻底沉入藕池深处,他只好神态自然地揉揉眼睛抓抓脖子,站起来走到一旁的水龙头边蹲下,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泼水。
冰冷的水刺激了他的神经,他异常冷静地想,接下来躲不过去了,他只能真的切藕。
身后的视线比水还要冰冷,钟敬炀吸了口气关掉水龙头,站起来回头:“我不困了,姑父我这就来干活,这次一定不出错。”
在他回头的瞬间,玻璃上映着的长条脖子收缩回去,钟敬炀看见的仍是躺在躺椅上的姑父。
姑父朝他笑,满意地说:“你是个好孩子,我累了,歇一歇,就看着你做吧,来,我这里剩下半桶给你切。”
这是要盯着他的意思了。
钟敬炀将自己那一桶莲藕和椅子挪过去,神态自若地一手拿刀一手抓起一条莲藕按在砧板上,在姑父紧盯的目光中,轻轻一切——
“呀!阿清啊!你找到了莲藕王!看!这是人面啊,人面藕!”姑父惊喜到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声音尖利刺耳。
饶是钟敬炀早有准备,也没想到第一刀就开出个王炸。看见切口处的人面时,他手上的刀抖了抖后又抓紧。
切口处的人面朝他笑,恶意倾斜而出。
他用了很强的自制力,才不让自己挥出手上的菜刀,将这张脸剁碎。
人面持续了三秒后消失,钟敬炀快速眨几下眼睛再看,切口处只是剩下与人脸相似的孔洞。
一双手抓住了钟敬炀的肩膀,他抬头,看见姑父激动地从躺椅上撑起上半身,腰部的疼痛让他做这个动作时面容扭曲,但欣喜愉悦的情绪压过痛苦,他大笑着说:“人面藕休眠了,阿清,快点去弄一个干净的桶,里面装满清水,然后再将你的血放一碗倒进去,这样才能养住人面藕,不然的话撑不到莲藕王大赛和河神祭,人面藕就会枯死的!”
来了,真正的危机来了。
钟敬炀不可能放血,他踟蹰:“姑父,要不放你的血吧。”
姑父瞪眼睛,眼白迅速退去,整个眼球变成纯黑色,冒出森森鬼气。
“你,你不愿意养莲藕王?没有人敢不养莲藕王!你这是不敬河神!”
莲藕镇的人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让他们将河神视若神明,河神祭品的人面藕更是莲藕镇人趋之若鹜的存在,每个人都希望得到河神的垂青,怎么会有人不爱人面藕?
不爱人面藕的不是自己人!
姑父抓住他肩膀的手开始用力,那不可能是人类的力量,钟敬炀听见自己骨头被捏碎的声音。
“这人面藕出自你家的藕池,用我的血来养不太合适吧。我听别人说过,每户人家的藕池里养出来的莲藕王会给那户人家带来好运,如果用我的血,那这莲藕王是算你家的,还是算我家的?要是算我家的,我要连夜带莲藕王回我家,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啊,别说一碗血了,我们家人多,一桶血来喂莲藕王都行啊!”钟敬炀对肩上的痛苦恍若不觉,笑容洋溢。
阿清之所以能够在采摘季过来亲戚家帮忙,就因为他家人口多,提前结束采摘,这话真不是大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