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祐风不由怔了下。
他垂下眼,掩住了眸底不合时宜的情绪,沉默片刻,复抬起眼:“怎么了?”
这温和声线中带着几分遥远的冷淡,沈忆如梦初醒。
她声音很轻,仿佛风一吹就散了:“沙子迷住眼了。”
季祐风看她一会,说:“过来。”
沈忆摸出帕子,将脸上泪痕拭干净,定定神,这才迈开步子。
坐下之后,季祐风倒杯茶推给她,没有说话。
沈忆捧着温热的茶杯,低着头看着袅袅升起的丝丝热气,混沌的脑子一点一点变得清明。
她低声说:“抱歉,殿下,臣女失态了。”
季祐风看她一眼:“孤时间有限。”
沈忆呼吸一滞。
方才流的眼泪忽然变得可笑起来,心口仿佛被泼了一瓢数九寒冬的冰水,冷得刺骨,她前所未有地冷静。
缓慢直了直身子,沈忆深吸口气:“臣女此番求见,是为助殿下一臂之力。”
季祐风眉毛都没动一下,啜口茶道:“你倒是说说,孤哪里需要你相助了?”
沈忆道:“听说,陛下有意立瑾王为太子。”
季祐风眼睛一眯。
父皇属意瑾王为太子是这几日才有的消息,连他也是最近才得知,沈家没了沈庭植,竟还能掌握此等机密消息?
若是这样,他倒是要重新估量沈家的分量了。
沈忆求见时打的是沈聿的旗号,季祐风便问了句:“这是你兄长的意思?”
当然不是。沈聿都计划着迁居别地了,哪里还会管是谁当太子?要帮他夺嫡的,当然是沈忆自己。
如果季祐风和她相认,沈忆当然不介意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与他共谋一番事业,可他没有。
那,她也不会傻到将自己的真实势力和盘托出。
所以沈忆顺势点头说:“是。”
她接着道:“并且,沈家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殿下能考虑考虑。”
季祐风不动声色:“说来听听。”
“听说殿下还未娶妻,”沈忆轻轻一笑,“这正妃之位,不如就许给沈家。”
沈家只有一个待嫁的女儿,沈忆说的是谁,一目了然。
话音落下,只见一直温和带笑的男人,面上忽然隐隐现出寒色。
“不行。”
男人语气还是平和的,却隐含让人心惊胆战的威压:“想点别的。”
“怎么了?”沈忆皱皱眉,敏锐地问,“殿下讨厌我?”
谁知季祐风道:“孤不希望,孤将来的太子妃,是一个朝三暮四、心怀野望的女子,若你沈家必须要孤应了这件事,那沈姑娘还是回吧,孤没兴趣。”
朝三暮四?她何时朝三暮四了?
难道是之前她和沈聿的传言?翊王近身的侍卫都知道了,那他本人知道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沈忆立刻道:“殿下可能是误会了,臣女和兄长并非如传言那般——”
“是吗?”季祐风径直打断她,“若果真如你所言,为何你兄长也觉得你对他图谋不轨?这,可是孤身边之人听你兄长的贴身长随说的。”
沈忆倏然收声。
竟是沈聿说的。
竟是沈聿!
沈忆暗自磨牙,同时观察着季祐风的神色,面不改色地道:“殿下明鉴,臣女对兄长当真只有兄妹之情,实在不知何处惹得兄长误会,改日定会向殿下解释清楚。”
为今之计,只好日后再同季祐风商量成婚一事,这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沈忆立刻转了话头:“此事是臣女唐突了,还望殿下恕罪。殿下如今应已明了臣女的来意了?”
季祐风掩唇咳了两声,淡淡道:“瑾王有父皇偏爱,身体更比孤强健百倍,你们却来帮孤,为何?”
沈忆一挑眉:“殿下似乎不太信我。”
“但没关系,”她随即莞尔一笑,霎时如天光破晓,眨眨眼说,“也就这几日,臣女会给殿下送上一份大礼。”
季祐风的视线不自觉地停在她面庞上。
少女眼中仿佛有光,神采奕奕,明媚张扬,肌肤红润细腻,唇瓣饱满。
季祐风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大病初愈后睁开眼时看到的第一束日光,彼时正是雪后初霁,阳光只有淡淡的暖意,他却觉得无比灼热明媚。
他静静看她片刻,移开了目光。
-
沈忆跟在季祐风身边,一同出了护国寺。
时近黄昏,淡蓝色天幕上已经挂起半透明的月亮,四五点寒鸦立在枝头,香客们大多已经返程归家,寺门前仅剩稀稀拉拉两三辆马车。
沈忆同季祐风道别,准备送他上马车。
这时,沈府下人忽然跑出来,满脸焦急地道:“大姑娘,马车的马不知吃了什么不干净的,方才突然开始呕吐,现下已站都站不起来了!”
季祐风抬起的脚顿了顿,落了回去,他看向沈忆。
少女不辨喜怒,只淡声道:“回府上自行去领罚,现下可还有别的法子能回府?”
那下人嗫嚅道:“要么借两匹马,要么,小人去附近庄子上买两匹,只是这地界偏僻,只怕要花上不少时间……”
如此,那最好是借两匹马了。
可说起来容易,谁家出行会多牵几匹马呢?只除了——
沈忆“别无选择”,只好看向季祐风,满脸无辜:“翊王殿下,不知可否……”
季祐风看着少女眼中明晃晃的算计,不知怎的,竟并不反感。
他以拳抵唇咳了声,温声道:“上来吧,孤送你回去。”
沈忆笑眯眯地说:“殿下真是好心肠,既然这样,臣女就恭敬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