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颂,大魏三十年的状元郎,年纪轻轻已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常在御前行走,言谈举止无不合皇帝心意。
此人最难得的一点是从不参与党争之事,无论是瑾王还是翊王,都曾明里暗里拉拢过他,但梁颂皆直言拒绝了。
正因为如此,皇帝有时格外看重他的意见。
皇帝道:“爱卿但说无妨。”
梁颂浅浅一揖,不紧不慢道:“启禀陛下,臣以为,梁地暴|乱,原因有二。其一,驻军远离大魏,难免心生懈怠,不守军纪,臣以为,需派军中之人前往肃清风纪,以正军法。”
“其二,梁地民风一向开放,与我朝大有不同,梁地女子可入仕做官,可登阁拜相,即便只是普通民女,也不可肆意强娶贱卖。我朝在梁地的官员却凌|辱梁女,丝毫不顾梁民众怒,更罔顾法纪,长此以往,出事是必然的。”
他话毕,殿内立刻起了骚动。
“女子入仕做官?也太荒唐了!”
“女人登阁拜相啊,怪不得落得个被灭国的下场!”
一官员挑起眉毛,看着梁颂阴阳怪气道:“怎么这梁地风俗,梁大人如此熟悉?”
梁颂看他一眼,眉目不动间自有凛冽之意,他淡淡道:“大人问错了,不仅是梁地风俗,楚国风俗,西北蛮夷、漠北吐蕃,下官全都熟悉。”
“你——!”那人一甩袖子,“猖狂!”
“好了,”皇帝终于出声,“梁爱卿此言有理,不知爱卿有何建议?”
梁颂拱手道:“臣对军务并不熟悉,不敢多加置喙,至于平息梁地暴|乱,臣斗胆,向陛下毛——”
“毛遂自荐”还未说完,有一道声音忽然压过他:“儿臣愿前往,为父皇和大魏分忧解难。”
其实这道声音音量并不大,只是因为说话者站得比梁颂要靠近皇帝得多,才会盖过梁颂的声音。
梁颂顿了下,眸光意味不明地看向这位一整个早朝都不曾开口的翊王殿下。
皇帝沉默片刻,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几分:“翊王,你身子不好,梁地路途遥远艰辛,何苦亲自跑一趟?”
翊王轻咳两声,笑道:“父皇忘了,儿臣一直想去梁地看看,总归如今朝中有大哥,就当儿臣是出去散散心,顺便为父皇和大哥视察梁地。”
皇帝凝视着这个他最喜爱的儿子,良久,微不可查地叹了声。
他明白,季祐风不愿放弃这个抓到瑾王把柄的时机。
……也罢,最后遂一次他的心意。待季祐风从梁地归来,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会册瑾王为太子,好让季祐风彻底断绝与瑾王争夺太子之位的念头。
不知何时,梁颂悄悄地退回了众官之列。
高高的台阶之上,皇帝面容似有倦意,随意摆摆手:“既然这样,朕便允了。翊王,你带上几个于军中得力的人,务必将梁地之事平息下去。”
一旁侍立的瑾王听到这话,当即变了脸色,立刻就想上前开口,却被他身后人不轻不重地拉了下袖口。
这一慢,太监已高声唱了退朝。
下朝后,瑾王沉沉扫他身后之人一眼,一言不发地离开。
是夜,瑾王府书房。
瑾王随意倚在圈椅中,手中把玩着两枚圆润的玉核桃,语气听不出喜怒:“赵大人,今日何故阻拦本王。”
书案右侧齐齐摆放着一排红木椅,一位中年男人正坐在最前面。
男人一身黑色披风,面蓄短须,神色沉凝,正是吏部尚书赵梁,与瑾王素来交好的赵蕴之的父亲。瑾王平日也对他算是恭敬,只是近日以来,这恭敬大打折扣。
赵梁道:“殿下,陛下显然心意已决,多劝只会徒惹陛下不快。更何况,殿下明知,太子之位,陛下已有决断。”
瑾王手中的玉核桃越转越快,他语气隐含不耐:“本王知道,可那又如何?越是这个节骨眼,越不能出半分差池!”
赵梁摇摇头:“殿下还是不够了解陛下,陛下在太子之位上犹豫数十年,如今既然有了决定,必是下定了决心的。”
瑾王抬起头:“本王不够了解陛下,那赵大人倒是很了解?”
赵梁一愣,立刻起身拱手道:“殿下恕罪,下官失言。”
瑾王冷冷道:“别怪本王着急,那帝巳城里有什么,赵大人应该比本王清楚,万一被翊王查出来,赵大人当真有把握父皇不会考虑另立太子吗?”
赵梁垂头不语。
瑾王冷哼一声:“赵大人既然不让本王阻止翊王去帝巳城,那这帝巳城,本王可就交给你了,别让本王失望。”
说完,男人站起身,扬手将玉核桃丢进锦盒中,负手出了书房。
唯余赵梁一人在烛火幢幢下静坐,良久,缓慢地摇头叹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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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沈聿回府时已近子时,竟比往日还要晚一些。
沈聿住的院子是玉漱堂。卧房内,沈非一早差人备好了沐浴的热水,看见沈聿进门,忙上前服侍他。
看着男人眼下浓重的乌青,沈非不由在心里叹气。
这几日公子早出晚归,每日只睡上不到三个时辰,生生熬得眼里遍布血丝。
心中这样想,嘴上也没耽搁正事:“公子,这几日大姑娘病情加重,今日请了大夫来,大夫说姑娘疑似染了时疫,姑娘便差人回了夫人,急赶着搬去京郊庄子上养病去了。”
时疫不是小事,沈非说完,屏气凝神,等着沈聿的指令。
沈聿低头解着外衣,沉默半响,说:“知道了。”
沈非接过他递来的外衣,又等了片刻。
可一直到沈聿坐进浴桶中,沈非都没再听见他说半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