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站在身后,一手将男人两只手臂反锁,一手紧紧捂住他的嘴巴,嗓音沙哑:“想活命就如实说!方才那几人找你打听了什么?”
他微微抬起手掌,留出让男人说话的距离。
男人哆哆嗦嗦地道:“好汉饶命……只说了孔雀楼……”
“还有没有别的?”
“没、没了……好汉饶命啊,我家里还有五岁的女儿——”
清脆的磕巴一声,男人的话戛然而止,他的头颅软软地垂了下来,再也没了声息。
那人放开对他的桎梏,扑通一声,男人的身体倒在地上,随即被人拖着两臂拉走,晃动间,那藏在衣襟里的碎银骨碌骨碌滚了出来。
永远停在了角落里。
另一侧,一行人对身后发生的事毫无察觉。
待走开一段距离,沈忆看向季祐风:“殿下,三百梁女究竟为何自尽,答案说不定就在这孔雀楼中。”
季祐风颔首:“孤亦这样认为,有必要进去一探究竟,只是听方才那男子所言,孔雀楼戒备森严,想进去需得好好想个法子。”
沈忆微微一笑,正要开口,谁知另一边有人先她一步接话,道:“殿下不必担心,其实这件事并不难办。”
这道低沉又带着些许清冷的熟悉嗓音传来,沈忆不用转头去看也知道,是沈聿。
沈聿解释道:“方才那人眼界有限,只知孔雀楼门禁森严,却不知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既然他们弄出来令牌,便定会有人伪造或是租借。”
“其中关窍,就在一个叫万鱼之渊的黑市。”
季祐风和沈忆双双一愣。
季祐风是没想到沈聿竟对帝巳城如此熟悉,因为黑市这种事情,哪怕是自小在城中长大的人也不一定知道。
而沈忆在男人说出“万鱼之渊”四字的时候,便倏地怔住了。
昔年记忆仿佛犹在眼前。
和光堂。
仍是那一方小小的院子,槐树的叶子落满一地,仅存几片在秋风中摇曳。
沈忆摸出一块包着什么的锦帕递过去:“昨儿听说你喜欢兰花,想起来之前曾淘到这个,正好送给你。”
少年接过来,打开锦帕。
触手细腻的丝帕中,静静躺着一枚白玉壁,上下用淡青色的线打了络子,中间一块浑圆的白玉,玉璧一侧细腻地描刻出一丛幽幽静放的兰花,反过来,另一侧刻着三行字。
看到这些字,少年挑起眉毛:“你从哪淘来的?”
沈忆一笑,神秘兮兮地道:“帝巳城,西城坊官帽胡同,万鱼之渊。”
阿淮道:“万鱼之渊,名字起得不错,是什么地方?”
沈忆道:“这是黑市,等闲人进不去呢,我那次还是求着别人带我去的,可真是长见识,里面什么东西都有,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它不卖的。”
阿淮了然:“原来是黑市。”
沈忆道:“怎么,你还嫌弃?”
眼看少女绷紧了小脸,看他的眼神仿佛写着“你敢嫌弃试试”。
阿淮慢悠悠道:“嗯……有点……”
沈忆拍桌而起:“还给我,不送你了!”说着便伸手来抢。
少年轻松躲过,含笑道:“急什么,还没说完呢,我是想说,这诗选的有点没品味。”
看着他眼中促狭的笑意,少女狠狠瞪他一眼,把脑袋凑过来看,念道,“空谷幽人。曳冰簪雾带,古色生春*。”
“这怎么没品味了!”沈忆抬眼看他,慢慢勾起笑,悠悠地道,“写的蛮好的嘛,空谷幽人,古色生春,非常——符合你的气质!”
少年对上她弯起的明眸,极细微地顿了一瞬,然后若无其事地转开脸:“嗯……”
沈忆后来才知道,他向来不喜一些自视甚高、穷酸潦倒的诗词,可在那一刻,他竟也包容了她的不通文义,包容她将他形容成他不喜欢的样子,包容她的鲁莽和草率。
耳边一句“都尉是如何得知的?”将沈忆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好奇地抬眼看过去。
沈聿和她短短对视一瞬,便移开了眼,看着前方淡淡道:“很多年前我外出游历,偶然间听别人说的。”
沈忆顿了顿,开口问道:“外出游历?”
“我少时曾出门游历一年,”沈聿道,“在我十四岁那年。”
沈忆收回目光,点了点头,心中却觉得奇怪,她在府中呆了五年,也不短了,上至沈庭植夫妇,下至沈府奴仆,她竟一次也未听他们提起过此事。
随口聊着,已经走到了安顿的宅子。
几人各自回房,分开时,沈聿叫住沈忆:“这个月的药还没取,跟我过来。”
季祐风停下脚,看着两人:“药?阿忆病了?”
沈忆笑笑说:“不是什么大病,劳烦兄长给我开了些药。”
她明显不欲多说,季祐风便不再细问,点点头回去了。
沈忆跟着沈聿回了他住的院子。
很安静,几个角落站着侍卫,仅有的几个下人来往也皆没什么动静。
庭院之中的花花草草皆枯败了,只有一棵高大的槐树,叶子已经掉完了,灰色的枝桠上镶着雪白的边。
进到书房里,窗前便是书案,若是坐在书案前,一抬眼,便能看见院中那棵槐树。
其实大部分的讲究人家,是不会将书案布置在窗户前的,因为窗前日光太盛,读书写字容易看伤眼,他们宁愿多费些灯火油钱。
沈聿当然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没动这书案。
男人拉开抽屉,取出和之前一样的白瓷瓶,却并不给她,只是拿在手里把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