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长玉立, 同身边人说着话,冷白的面容竟也被融融灯火映出几分不真切的温柔, 唇边难得噙了几分笑意。
沈聿。
他身边,枕月穿着大红织金的马面裙,亭亭玉立,巧笑嫣然。
沈忆面色如常地回过头去。
听说这几日枕月日日都去沈聿的听风苑习武,一待就是大半日,偏他院子里的下人嘴巴都严得很,谁也打听不出来他们都做了什么,可越是打听不出什么,就越惹人浮想联翩,不过这几日,就已经有了“枕月要当沈聿侍妾”的传言。
不关她的事。
她是他养妹呢。
沈聿就是把枕月八抬大轿娶进门为妻,她也没什么好置喙的。
收了心思,沈忆开始专心地赏灯。
不得不说,这场花灯游园会上的灯,果然是有些真东西的。
像难得一见的琉璃灯都不算什么了,最叫人咋舌的是那走马灯,一灯六面,甚至十二面,每一面上皆成一个故事的一段,灯光亮起,灯面轮转,人物神态栩栩如生,转完一圈,便如看完一个话本,叫人意犹未尽。
沈忆几番在走马灯前伫足,看到有趣之处,不由扯着季祐风的袖子指着灯叫他看,而男人常笑着应声,不时附耳过去,认真听着,灯下的面庞温润如玉,两人宛如一对新婚璧人。
枕月正同沈聿说着话,忽然看到男人的眼神定在了前面某个地方,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各式漂亮的花灯几乎叫人目眩神迷,却都不如灯下这如花美眷的美景惹人注目。
她又看了沈聿一眼,他已经转眸看向别处,枕月若无其事地捡起之前的话头,接着同他说话。
许久没逛灯会,沈忆本来不算高的兴致也被勾起来了一些,渐渐地把身后那两人抛到了脑后。
季祐风就在她身后几步不紧不慢地跟着,静静看她如一尾灵活的游鱼,轻盈自在地穿梭在人潮之中,不时回眸朝他望来,举着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叽叽喳喳地同他分享,声音清脆,眼里有光。
路过一个卖乐器的小摊子时,沈忆瞥见一个眼熟的物件,不由停下脚,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下,眼中流露出几丝极淡的笑意。
这是一根长长的五孔竹管,色泽翠绿,管身光滑润泽,似笛似萧,又非笛非萧。
季祐风瞧见,说:“这可是尺八?”
这时枕月和沈聿也跟了上来,站在一旁,男人的目光下意识落在少女掌中的竹管上,许久没有移开。
少女的手指看着细细弱弱的,却能两指夹着竹管轻松随意地转动,管身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停在她掌中。
瞧她娴熟把玩的样子,季祐风有些意外地道:“阿忆还会吹尺八?”
沈忆握着竹管的手微不可查地紧了一瞬。
“是啊。”她很短地笑了下,对摊主扬了扬手中的尺八,“老板,这个多少钱,我要了。”
付过钱,四人又沿街赏了会儿灯,眼看着两位姑娘兴致都低了下来,季祐风道:“连卿,之前你说的那件事,可安排好了?”
沈聿答:“安排好了,殿下请随我来。”
沈忆微讶,看向季祐风:“殿下竟还有别的安排?”
季祐风笑笑,却不肯告诉她:“一会你便知道了。”
四人步行了约莫一刻钟,来到了碧阳湖边。
湖边挤满了放河灯的百姓,很是热闹。月色如泻千里,水面上波光粼粼,忽明忽暗,数千只河灯成群结队地随波而去,如一条朦胧的星河。更远处的湖心上,数只雕饰精致的游船慢悠悠晃着,随风飘来歌女婉转的歌声。
几人一直走到了码头边。
湖边正靠边停着一艘小巧精致的游船,不算很大,将将能容纳六七人的样子。
沈忆道:“这是?”
季祐风道:“那日听连卿说,碧阳湖夜游颇有趣味,便租了条船,泛舟湖上,赏灯夜话,也算是不枉此行了。”
沈忆眼下确实有些累了,肚子也有些饿,季祐风不可谓不贴心周到。
她莞尔一笑:“殿下费心了。”
待几人上了船,船夫撑起浆,小舟载着几人缓缓向湖心荡去。
微风拂过,吹来几丝灼辣的浓香,沈忆眼睛一亮,循着味道过去撩开了船篷帘子,果然看到船篷里正中间摆着一个红泥炉子,上面放着一口鸳鸯暖锅,一边红油翻滚,一边骨汤浓郁,香气扑鼻。
沈忆深吸一口,多日奔波,劳心劳力,她的确许久没有好好坐下来吃一顿拨霞供了。
她回头殷殷地望着季祐风:“这暖锅也是殿下准备的?殿下当真是有心了。”
季祐风显然愣了下,而后笑道:“这倒不是,想来是连卿的主意。”
沈忆面上的笑意不由僵了下,一时没有说话。
沈聿走过来:“想来这个点大家都饿了,天气寒冷,臣便自作主张布置了一口暖锅,好暖暖身子,做果腹之用。”
季祐风笑道:“瞧阿忆的模样,似是很喜欢吃拨霞供,连卿,你这做兄长的,果然是对妹妹的喜好了如指掌。”
闻言,沈聿和沈忆的脸色皆微微变了一瞬,随即沈忆便一如平常般应了声,进船篷去了。
她当然没有跟沈聿说过喜欢吃拨霞供的事,甚至在沈府这些年,她其实很少吃,想来沈聿并不知道她这个小小的嗜好,不过是凑巧罢了。
四人进了船篷,两两在桌子两侧坐下,沈聿和枕月在一侧,沈忆和季祐风在另一侧,丫鬟执着银筷,往锅中下菜。
前头有位伎子弹着琵琶,清脆宛如珠落,隔着窗子望去,月色皎洁,水面如洒了一层银屑,远处灯火连绵,隐能听见人声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