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祐风察觉出男人突然变得极其难看的脸色,笑意微敛:“连卿,你这是怎的了?”
片刻, 他微一挑眉:“你可是在怪我那日丢下你们?”
沈聿冷笑道:“岂敢。”
说是岂敢,面上分明是很敢。
季祐风倒也不动气,温声道:“连卿, 这件事我亦有苦衷, 我会跟阿忆亲自解释——”
“苦衷?”沈聿抬起眼, 苍白的面容上浮现出刺目的讽意,“殿下能有什么苦衷?不过是不想死罢了。”
这话犹如一只手,一把撕下了对方的遮羞布, 季祐风听了, 笑意渐渐淡去。
沈聿拿起一方锦帕慢慢地擦着手,冷笑道:“你知不知道,她为了救你,右肩锁骨几乎都被砍断, 这辈子都不可能完全恢复,可你,季祐风,你在弃她而去的时候, 可曾想过她这般冒死救你?你心里又可有半分的羞愧自责?”
季祐风下意识分辩:“我——”
沈聿径直一抬手,将他堵了回去, 道:“翊王殿下,但凡你心里有对她的半分愧意,今日就不会来这里,同我说要娶她。”
季祐风苦笑,道:“连卿,我正是因为对阿忆有愧,才说要娶她,日后我若登基,她便是大魏母仪天下的皇后,我这样补偿她,难道还不够吗?”
闻言,沈聿却笑得愈发轻蔑:“娶她当做补偿?翊王殿下,恕我直言,难道嫁给你是什么天大的喜事,她是不是还要对你感恩戴德,谢谢殿下您终于肯娶她?”
季祐风只觉今日这沈聿戾气格外大,格外不好说话,不由揉了揉额角,无奈地道:“连卿,你信我一次可好,以后我定然好好弥补阿忆,绝不叫她受半分委屈。”
沈聿却冷冷道:“不必了,沈家承受不起殿下这天大的恩惠,殿下请回吧。”
说完,也不等季祐风回应,头也不抬地道:“来人,送翊王殿下出去。”
平生第一次被人下逐客令,季祐风的脸色当即也沉了下来,他深深看一眼沈聿,一言不发转身往外走。
谁知这时丫鬟进来,行礼道:“禀殿下,大公子,大姑娘来了。”
季祐风停下脚。
沈聿淡淡道:“让她回去,没她的事了。”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道轻快带笑的声音:“没事了?那我岂不是白跑一趟?”
说着,穿着淡青色莲纹马面裙的少女掀开帘子进来,明媚的笑意霎时照亮了屋子。
两个男人一同看向她。
沈忆步子一顿,敏锐地察觉到屋内气氛有些异样。
再一看两人神色,季祐风倒还好一些,反是沈聿,一张脸冷嗖嗖的,神色寒到了极点。
沈忆微讶。沈聿惯来是最会隐藏自己情绪的,什么时候这样过?也不知这季祐风是说了什么话,才惹得他如此不快。
这样想着,她一福身:“翊王殿下万福,兄长万福。”
沈聿一言不发,季祐风温声道:“阿忆身上还有伤,快坐下吧。”
说着,他没再往外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沈忆在一旁的玫瑰椅上坐下,笑着问道:“那日大雨,殿下着了寒,回京之后可有旧疾复发?”
季祐风听见这关怀备至的一句,心口一堵,摇头道:“阿忆,跟你的伤比起来,我着个凉又算得了什么?你这样说,可真叫我无地自容了。”
沈忆笑笑:“殿下说哪里的话,殿下是千金贵体,不容有半点闪失的。”
季祐风看着少女轻松带笑的面庞,只是短短两三日不见,他竟觉得她消瘦了一些。
几个字在唇齿之间含了许久,终是艰难地吐了出来:“阿忆,你的伤,可还好吗?”
沈忆道:“殿下不用担心,只是破了些皮肉,很快就能长好。”
破了些皮肉。
季祐风眼前又浮现出那日滂沱大雨中,那柄巨大锋利的刀狠狠劈下,几乎贯穿少女单薄的身躯。
他第一次知道,那样纤细的身躯里,竟也有那样多的血。
季祐风不由晃了晃神。
片刻,他看向沈忆,神色比以前任何时候都郑重认真:“阿忆,我这次来找你,一是给你道歉,二是……”
他轻声道:“我想娶你为妻,来问问你可还愿意。”
听到前面时,沈忆还没什么反应,待听到第二句,她神色微变。
她下意识抬起眼,不动声色地望向坐在她斜前方的沈聿。
男人垂眼看着棋盘,神色极其平静,就像没听见这话一般,眼睫垂下,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
看起来似是不怎么把这事放心上,沈忆微微失望地收回视线。
只是这时,她眼尖地看到,沈聿的脚边,有一层莹白的碎末。
银锡斋向来是沈府接待贵客的场所,堪称整个沈府数一数二的重要殿宇,丫鬟一日三遍打扫,从不间断,所以这粉末只能是沈聿弄出来的。
沈忆上下扫了一眼,视线最终落在沈聿手边的白玉棋盒上。
她微微眯起眼,含笑问道:“殿下方才已经将这婚事告知兄长了?”
季祐风颔首道:“连卿是你兄长,我自然要同他商量。”
果然,他们方才说的是她和季祐风的婚事。
所以说,方才把沈聿惹毛的,就是这桩婚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沈忆只觉堵在心头两天的那口气终于通畅了,她用尽全力克制着唇边的笑意,睁着好奇的眼明知故问道:“那,兄长可是同意了?”
季祐风顿了一瞬,道:“没有。”
沈忆听了也不惊讶,只是笑吟吟地望着季祐风,说:“没关系。”
余光里,那一动不动的男人终于抬起眼,朝她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