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以往在这种场合看到瑾王,众人早就走上前寒暄去了,这次却拖拖拉拉的,见有人大着胆子上前,才零星有几个人过去。看起来还是花团锦簇一片热闹,却是跟往日比不了的。
瑾王面上谈笑风生一切如旧,心里却只冷眼瞧着。
他自是察觉出了众人的异样,更明白他们心里想的什么。趋利避害,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他只恨他多年苦心经营一朝皆付水东流,皇帝厌他不说,好不容易拢起来的人心也散了个七七八八。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两个人——
梁颂,温雪霏。
接过对面递过来的酒盏,瑾王阴鸷的眸光在不远处那个清逸出尘的身影上扫过,随后定在对面一众花枝招展的嫔妃中,那格外安静的女人身上。
与旁边满头珠翠的嫔妃相比,温雪霏打扮的堪称素净,只她面容清艳绝伦,哪怕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也美的叫人移不开眼。
瑾王唇边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抬手将杯中酒液一口饮尽。
沈忆从瑾王进门时就有意无意地关注着他,此时刚好将他这笑尽收眼底。
竟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冷诡异。
沈忆忍不住蹙起眉,看了眼毫无所觉的温雪霏,当即便唤来阿宋想嘱咐几句话,谁知这时,殿外一声唱喏,皇帝皇后来了。
沈忆只好咽下想说的话,让阿宋站回了身后。
季祐风瞧见,问道:“怎么了阿忆,可是有什么不适?”
沈忆只是笑笑:“没什么,殿下。”
不想就说了这两句话,正巧被皇帝看到。
皇帝坐在最前方正中央的龙椅上,一身玄金色龙袍,面容威严淡漠,眸光淡淡地朝他们看过来:“祐儿,在说什么呢?”
季祐风正要起身回话,皇帝又说了一句:“让你的王妃回话。”
明明是极其平常的一句话,殿中却倏然安静了一瞬。
上到皇后大臣,下到太监宫娥,这殿中没有人不知道——皇帝不待见翊王妃。
这事说起来还要追溯到翊王大婚第二天,依规矩,帝后本应一同接见翊王夫妇,结果那日皇帝却让身边太监将沈忆拦在了门外,最后沈忆见到的,只有皇后。
皇帝这样做,无异于当着满京城人的面,打沈忆的脸。
这事传得沸沸扬扬,因此在皇帝发话之后,殿中众人表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却幸灾乐祸,都袖起手准备看热闹了。
季祐风微微一顿,给沈忆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沈忆却已经从容起身,面上丝毫未因为天子突如其来的询问而忐忑惊慌,不紧不慢地福身笑道:“回陛下,臣妾是见席间菜品精致可口,足可见皇后娘娘操办辛苦用心,故而与殿下赞叹了一句。”
在皇帝如此威压下还能言辞得体,进退有度,众人没看成笑话,不免对沈忆有些另眼相看了。
皇帝道:“还算知礼,抬起头来。”
按宫里的规矩,皇帝没说话,底下人是不能贸然抬头直视天颜的,所以沈忆方才一直低着头,直到现在皇帝开了口,她才慢慢地抬起脸。
人一生中,总有些画面,格外缓慢,格外深刻。
譬如她十岁那年在长街初遇阿淮。
譬如她从密道出逃后,回头遥遥望向火光冲天的皇宫。
譬如沈庭植新丧,她在萋萋秋光中初见沈聿。
譬如此时,随着她慢慢抬起头,视野中一点,一点出现了这位大魏天子的面容。
这是沈忆第一次看清皇帝的模样。
自梁国被灭,沈忆每每在深夜辗转难眠,总会忍不住开始想象仇人的样子,想的太多次,有时便会怀疑自己恨的这个人是否真的存在。
可在这一刻,沈忆终于知道,她的仇人真的存在,他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也是个人。
他眉目深沉,看向她的目光中带着不动声色的锐利洞彻,正如所有史书中描述的帝王那样威严莫测,高高在上。
只他比她想象中还要苍老一些,年近不惑的男人,即便保养得宜,终也免不了岁月风霜的痕迹。
是人皆有一死。任是再强大厉害的人物,百年之后,尘归尘,土归土,身死道消,同样不过是一碑一骨,一棺一土。
所以,不要怕,也不要急。
等季祐风成为太子,可以名正言顺地登基之后,她就可以寻个稳妥的办法,送这位叱咤风云的帝王归西。
而在这之前,她要保证他能好好地活着。
不急,不急。
与皇帝对视一瞬,沈忆唇角带笑,温顺地垂下了眼。
第052章 波起
皇帝看了眼沈忆, 却没说话,把她晾在那里,转而和颜悦色地对季祐风道, “朕前些日子瞧着郑太傅的长女品行端庄, 相貌极佳, 不如今日就赐给你做侧妃,如何?”
郑太傅长女此时正在席中,听见皇帝这样说, 登时忍不住面生红晕,羞涩抬眸看向季祐风。
四皇子殿下俊美无俦,温润如玉, 身份更是无比尊贵, 哪怕只能做侧妃, 她也是愿意的。
众人齐刷刷朝沈忆看了过去。
季祐风亦下意识看向沈忆。
沈忆眨眨眼。
季祐风看她做什么?皇帝明明在问他的意见,她无所谓啊。
季祐风收回视线,沉默片刻, 起身淡笑着回话:“回父皇, 如今西南边境战事吃紧,将士百战辛苦,儿臣若此时再娶,一则难免叫将士们寒心, 二则于国库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儿臣实在不愿在这紧要关头让父皇为难。”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皇帝颔首:“你既为边关着想,那朕依你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