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饭,卫云长起身送沈聿出门。
临到门前,沈聿回身问:“大人当真不再考虑考虑我的建议?”
卫云长沉默片刻,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其实瑾王挺可怜的。”
沈聿什么都没问,只道:“既是这样,沈某告辞。”
“不过,看在当年你爹和我的交情的份上,我多说一句,”卫云长看着男人停下脚,说,“能遇到一个喜欢的人不容易,别顾忌来顾忌去,最后反而抱憾终生。”
沈聿停了片刻,望着远处低声说:“是我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儿。”
卫云长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有时候你过不过得去不重要,她过得去就行了。”
沈聿眉心微动。
翌日午后,炽热的日光经过一层层碧绿的叶子过滤,柔和地洒下来,沈忆吩咐阿宋提着备好的茶点,主仆二人往苍梧书院去。
季祐风最近都在苍梧书院接见大臣,处理好些皇帝那边派过来的政事,俨然已经初具东宫太子的模样。
两人好几天没见,沈忆琢磨着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还是得去这位未来的皇帝跟前刷刷存在感。
谁知出门走了没几步,忽然在幢幢花影里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被浓密树荫覆盖着的蜿蜒石子路的那头,男人举目望了过来。
他无比自然地出现在这里,仿佛他就该出现在这里,仿佛他从未刻意避开她。
沈聿看着女人穿着一袭清雅端庄得无可挑剔的淡蓝色莲纹宫装,环佩叮当,笔直地朝他走来。
他的眼睛定在沈忆身上,在她走到跟前的时候,嘴唇翕动了一下。
下一刻,沈忆从他身边走过,目不斜视,视若无睹。
沈聿:“……”
“阿忆。”两人相隔几步远的时候,他低低唤了一声。
“我有话跟你说,”他转过身,日光下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没有温度的苍白,眼神却淬厉坚硬,直射向背对着他远去的女人,“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
“不想知道了。”
夏风中吹来沈忆平淡又干脆的声线,短促的尾音带着利刃一般的冰冷果断。
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连脚步都不曾片刻停顿。
沈非走过来,镇定的神色中带着严肃:“公子,那位从京城过来了,急着见你。”
沈聿看一眼路尽头女人的背影,她即将从他的视线中消失。
胸口那口气突然就散了,说不上是放松还是泄了力气,树叶的阴影遮住男人黑色的瞳孔,他垂下眼。也许时机还没到,他想。
沈聿转身,从路的另一头离开。
一连好几天,沈忆日日雷打不动地前往苍梧书院送茶点,和季祐风在一众大臣面前唱了场天衣无缝的举案齐眉的深情戏码。
皇帝器重,王妃温柔体贴,大臣信服。连沈忆都觉得季祐风已经成为所有人心中最完美的太子殿下。
只差皇帝下旨。
只是沈忆没想到,几日后在苍梧书院,没有等到王俨送来立太子的圣旨,反而等来了一道晴天霹雳。
“殿下,瑾王率领叛军围在山脚下,此刻已在攻打宫门,意欲逼宫!如今行宫中兵力有限,瑾王来势凶猛突然,行宫危在旦夕,陛下命您速去隆安殿面圣,不得延误。”
季祐风合起奏折,语调还是沉稳的:“去请沈中尉过来。”
眼下行宫里最能指挥军队抵御瑾王的,除了沈聿,不做第二人想。
片刻,下人飞奔着来传话:“沈中尉已于两日前中午离开行宫,行踪不明,至今未归。”
沈忆倏然抬眸。
第059章 父子
沈忆和季祐风到隆安殿的时候, 正午的日光透过绿琉璃窗扇打进来,殿内光尘飞舞,秦德安正握着金匙往青花海水纹香炉里添香料, 淡淡青烟中, 皇帝执着朱笔批折子。
两人先后行了礼, 皇帝抬起眼:“过来了。”他摆摆手:“赐座。”
紧接着后面跟了一句:“你出去。”
这屋里除了季祐风,就只剩了沈忆和秦德安,沈忆一福身, 心里翻个白眼,转身出去了。
皇帝搁笔起身,拿起剪刀走到书案旁边的五针松盆景前, 漫不经心地修着枝叶:“祐儿, 子嗣可有消息了?”
亲儿子都打到家门口了, 皇帝竟和他谈这个。
季祐风跟在他身后两步,摇摇头,面露恰到好处的赧然:“回父皇, 儿臣和王妃能做的都做了, 可惜一直没孩子的动静,王妃昨日还说去求一尊送子观音拜一拜。”
他说这话面不改色,泰然自若,仿佛这话是真的一样。
皇帝垂着眼修枝, 面上看不出喜怒:“子嗣之事也讲缘分,一时没有也无妨,倒是朕上次同你说的事,你考虑的怎样了?”
季祐风心中一沉。
上次的事还能是什么事, 当然是以“去母留子”为条件让他做太子的事。
衣袖遮盖下的手指不自觉摩挲起来,季祐风试探着开口:“儿臣知道, 父皇是担心待来日沈忆诞下嫡子,儿臣身子又不好,届时幼子登基,子弱母强,沈家势大,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可儿臣以为,沈聿性情中正平和,绝非狼子野心之辈,若是父皇实在信不过他,儿臣大可收回他的兵权,他没了倚仗,自然无法干政,至于沈忆……”
季祐风细细观察着皇帝的神色,说出早就在心里翻来覆去琢磨八百遍的话,语气却是轻松随意的:“她不过是个妇道人家,素日就爱绣花弹琴的,哪懂什么朝政?若是父皇实在不放心,儿臣觉得与其除去她,不如……直接除去沈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