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大有意味,却又意味不明,可沈聿显然没有要继续说的意思,卫云长看他一眼,最终什么也没问,只摇了摇头。
窗外,瘦高的黑衣青年撑着伞一路踩着雨洼过来,不多时便到了屋门口。
沈非在门外收了伞,进门垂手而立,只禀了一件事:“公子,卫大人,隆安殿刚刚传出来的消息,瑾王殿下被废为庶人,即刻驱逐出京,非诏终生不得回京,府上奴仆家私皆充作国库,王妃侧妃可自行决定是否跟着瑾王。”
卫云长啧一声:“咱们这陛下,处理这件事倒是雷厉风行。”
沈聿没什么表情:“再不处理,仅剩的三个儿子只怕就剩俩了。”
放眼魏楚两国,再加上曾经的大梁,就没有一个皇子逼宫之后还能活着走出京城的。皇帝这一回的决定,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考虑。
卫云长眉梢微动,看了沈非一眼。
沈非极有眼色地立刻转身出去了,临走时还不忘把门带上。
卫云长沉默片刻,道:“我早该想到,御前的话怎么会随随便便就传出来,定是有人故意为之。瑾王听到的那句话根本不是陛下说的,而是季祐风。”
他长叹:“若我当时能劝住他,他便不会逼宫,更不会走到这一步。”
沈聿却道:“若你当时劝住他,来日他必死无疑。”
卫云长不由笑笑:“也是,经此一役,我才发现这位翊王殿下实在不是个简单人物,就瑾王那个性子,怎么看都斗不过他,早早离开京城这是非之地也好,起码能保住一条命。”
沈聿忽然问:“那你呢?”
卫云长装傻:“我?我什么?”
沈聿毫不客气:“你背叛瑾王,虽然立了功,可心里这滋味儿也不好受吧。”
卫云长伸手点点他,没好气道:“心里知道就行了,非要说出来?我卫云长向来敢作敢当,逼宫这事的确是我不地道,可瑾王不仁在先,就别怪我不义,他若来找我,我也敢跟他正面对上。”
他翘腿坐着,语气吊儿郎当,一副混不吝的模样:“他要实在气不过,我任他打一顿不还手,包他解气。可这事儿,我绝不后悔。”
沈聿望着窗外,笑了笑:“大人和夫人的感情真好。”
这世上最叫人向往,哪怕鲜血淋漓遍体鳞伤也不肯放弃、试图得到的,就是永远坚定地、唯一地选择,和被选择。
曾有个人也无比坚定地选择他,只是他,终究是辜负了。
“你也可以的。只要人没死,你信我,这事儿就永远没完。”卫云长站起身,“雨停了,你好好养伤,我回了。”
沈聿目送着男人高大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门前,心里想着他最后那句话,半响,惨然一笑,阖眸睡去。
这一场夏雨来得悠闲,去得也黏连,断断续续,反复了几乎半个月,才算是雨过天晴。
阴雨天总叫人心情不好,如今天晴了,本该阖宫高兴,谁料隆安殿传来消息,皇帝染了场风寒,病倒了。
起初,包括太医院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放在心上。皇帝体格强健,早年六艺精通,后来人到中年,也不曾山吃海喝发胖发福,身体各方面始终维持得极好,即便有个小灾小病,要不了几天就能好。
可这一次,皇帝病了半个多月都没能痊愈,甚至有恶化之势。
到八月末圣驾回銮的时候,皇帝每日只能清醒两三个时辰,大半的政事都已经移交到季祐风手上。
季祐风不止一次地召集太医院细细询问,可没有一个太医说得出来皇帝的病情为何愈演愈烈,只道是皇帝年岁渐长,近些年又忙于国事,渐渐掏空了底子。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细心将养着总能痊愈。
这日季祐风照常去隆安殿请安,门开,只见迎面婀娜袅袅地走来一位美人。
隔着几步远,美人向他见礼:“见过翊王殿下。”
季祐风点点头:“温婕妤,父皇今日怎么样?”
温婕妤刚侍完疾,柔声道:“陛下醒来之后精神还不错,刚吃过药,又睡下了。”
两人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此别过。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女人身上淡淡的香气混合着清苦的药香随风飘了过来,幽幽不散,很好闻。
走出几步,季祐风忽然停下脚,回身望了眼女人的背影。
他敛目思索片刻,推门进了隆安殿内。
屋里静悄悄的,皇帝正睡着,眉头轻锁,似乎睡得不太安稳。床前的雕花黄梨木书案上放着几沓奏折,还有一只木托盘,上面摆着只剩浅浅药底的瓷碗和一只汤匙,向来是温婕妤留下的。
季祐风在书案前站了半响,走出隔断,轻声吩咐下人:“去请太医院院长过来,孤有话要问。”
两刻钟后,张太医跪在地上,收起手中的银针,又仔细辨过药底的成分,俯身下去:“殿下,依臣看,这药的确没问题,不仅无毒,且成分与臣等开的药方一模一样,确确实实是毫无问题啊。”
季祐风靠在椅子里,手臂支在书案上,撑着额头,没说话。
张太医吞吞吐吐地道:“殿下……莫不是怀疑……”
季祐风看了他一眼。
张太医忙低头:“有那么多人小心照看着,陛下的饮食和汤药应当并无问题,即便是有人想下毒……也很难寻到半分机会。”
季祐风沉默片刻,道:“孤让你把最近一月里从太医院抓药的名册带过来,带过来没有?”
“带了带了,”张太医连声道,忙从随身药箱中取出一本名册,弯着腰呈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