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过去,先捧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我今日来的这么早,开心吗?”
少年看着她,轻声问:“大魏来人了?”
沈忆一怔:“……你怎知道?”
阿淮望向远处的殿脊,过了好一会,说:“操办筵席的太监宫女路过门前,听见他们说的。”
沈忆没细想和光堂如此偏僻的角落到底会不会有人路过,慢慢地道:“是,大魏使官已经到了,他们……来接你回去。”
阿淮嗯了一声。
沈忆上前两步抱住他,把脑袋埋在他怀里,嘟囔着说:“回了大魏,记得每天想我。”
少年没有回抱她,也没有应声。
她的手指心不在焉地在他背上游移,自顾自道:“你父皇要是给你指婚,你不许应。”
她语气蛮横霸道起来:“若有姑娘倒贴你,你不许看,你要告诉她,你已经名花有主了。”
少年双目逐渐失焦。
“同样的,我也不会答应父皇指婚,”她又放轻声音,“我会跟他们说,我有你了。”
“阿淮。”
她珍重咬字:“我等你回来娶我。”
前襟微湿,是她的泪。
少年终于阖上双目。
她正贪恋不舍地倚在他怀中,温软玲珑的身子,乌鬓间的茉莉清香萦绕在他鼻底,魂牵梦萦般久久不散。
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久,他抬起僵硬的手指,缓慢地握住她手臂,将她一寸,一寸推离他身体。
沈忆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他望进她眼底,眸色比秋色萧索,说:“别等了。”
泪水凝在睫上,她乌黑的瞳仁缓慢地转了一下,似乎这句话理解起来十分费劲。
他又重复一遍:“别等我了。”
沈忆呆呆地看着他:“为什么?”
少年面无表情:“因为我不会回来了。”
脑袋嗡的一声,她蓦然瞪大眼睛:“你之前答应我的……”
“以前是以前,如今我反悔了。”阿淮冷冷打断她。
沈忆茫然无措看他半响,道:“是不是我最近太忙了没顾上你,你生我气了。”
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愧疚道:“对不起,我最近事情真是太多了,对不起,别生气了好不好?”她抱着他的胳膊,声线抖得一塌糊涂:“我、我日后抽时间多来看看你,成婚之后我不会这样的,你不要生气,还来娶我好不好?阿淮,你难道不喜欢我了吗?”
她仰着脸,哀求一般地看着他。
可少年并不看她,他的目光定在很远的地方,眼中空空荡荡,没什么情绪地道:“我喜欢你,但我不可能娶你,我回大魏是要继承帝位的,我凭什么放弃皇位,来当你的王夫?”
沈忆终于怔住。
片刻,她死死咬牙:“我不信。”
“我不信!”
她眸底渐红:“你别想糊弄我!到底是因为什么?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
少年抿着唇,不说话。
沈忆眸中燃起一丝期冀:“你还是生气了对不对?你就是生气了,我可以给你道歉,我可以承诺你,我可以哄你,你把那句话收回去好不好?好不好?”
她低下头,泪珠连成串落下,打湿地面,阿淮看都不看,冷淡地自她手中抽去袖子。
他背对着她:“走吧,别再来了。”
沈忆抬脚就要追过去。
谁知这时,殿门被砰砰拍响。
不等人回应,门从外面推开,探出阿宋焦急的面容:“殿下,东南世族叛乱,陛下让你赶快去崇德殿!”
沈忆立刻转身往殿门走。
走到一半,她倏然止步,背对着少年冷静地道:“我明日再来,你一日不说清楚,我便一日不放你回去,就算你回了魏国——”
她一字一字道:“我杀穿大魏也要去京都问你个明白。”
没等他回应,沈忆一步跨出殿门,匆匆往崇德殿赶去。
她身后,和光堂。
少年独立良久,轻点脚尖,如一只白色的大鸟展翅飞上屋顶。
他立在最高的屋脊处,朝沈忆离开的方向远望,目送着她一步一步穿过被落日残晖铺满的宫道长街,最后拐进偏门,彻底消失不见。
他仍然没有收回视线。
他知道,如今他们两个,已是见一面,少一面。
*
沈忆到了崇德殿,与梁帝和几个大臣一同商量出平叛人选,待大臣离开,她对梁帝说:“我要把魏质子扣在大梁。”
梁帝看她一眼,他这个宝贝女儿的确是块治国理政的料,可干的事儿也确实够骇人听闻了。
他直接说:“不行。”
沈忆充耳不闻:“可以对大魏使官报他病逝,然后找一具尸体假扮他,并不难办,父皇,交给我。”
梁帝长叹:“不行就是不行!”
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最后谁都没妥协。
翌日暴雨如注,雨水浇了一整天。
沈忆换上木屐,拿好伞,谁知推开门,门外守卫五步一人,守卫森严。
瞧见她出门,守在门口的侍卫道:“殿下请回,陛下口谕,请公主闭门思过三日。”
沈忆面无表情,反手砰地把门甩得震天响。
她去看密道,果然,从她殿内往外的路已经不通了。
实在没办法,她等了一天,终于在傍晚寻到机会,穿着阿宋的侍女服饰,随便把脸抹黑了些,混在宫人堆里溜了出去。
漆黑的夜,风大雨急,惊雷滚过殿脊。
沈忆撑伞,一路淌着水,走到和光堂门前时,伞早已被吹坏,她浑身湿透,沉甸甸地挂着一身水推门进去。
庭院寂寂,屋子里也没有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