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临别之时,秋风萧瑟,男人沉默深邃的眸光烙在她眼底,让她保重,而彼时,她对他说了什么?
她说:“此战若胜,将军想娶妻纳妾,荫庇子孙,朕……无有不应。”
她那时并没想到,这真是他们此生的最后一句道别。
火光明灭,女人的面容一点一点褪去了血色,惨白如雪。
耳边遥远模糊地传来另一道声音。
“沈忆,就算大魏所有人都对不起你,沈聿也从来都对得起你,他从来都对得起你。”
“嗡”的一声,脑中忽然回荡起强烈的耳鸣,眼前眩晕得厉害,仿佛有人拿起棍子撬开了脑壳在里面翻搅,但这些加起来,也不及心口万分之一的痛楚。
痛苦达到顶峰那一瞬间,意识突然被强行关闭,沈忆倒头栽了下去。
第104章 终章
圆月当空, 银色月光静静笼罩漆黑的山林。
谷底一片茂密的竹林里,地上的一袭黑影微微动了下。
沈聿睁开眼睛,洁白无瑕的硕大银盘映入眼帘, 数丈高的翠竹拔地而起, 直冲云霄, 细长碧绿的竹叶随着夜风飘飘扬扬落下。
他仰面躺在地上,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他这是……没死?
看这月亮的方位,他应该只是短暂地昏厥了一会儿。
山中竹林茂密, 目光所及之处,皆被厚厚的灰黄色竹叶覆盖着,背部的触感松软厚实, 想来正是这是长年累月堆积起来的漫山竹叶救了他一命。
沈聿试着坐起身, 手指刚动了一下, 痛楚便沿着四肢百骸传了过来,尤其胸口和肩胛两处,仿佛被生生撕裂, 血一直在往外渗。
他掏出随身携带的药瓶, 洒了一大把止血的药粉上去,撕下布条将伤口紧紧系住,然后扶着手边的竹枝慢慢起身。
刚站起来,眼前袭来一大片重迭的黑影, 头晕眩得厉害。
沈聿抬手用力地按了按眉心,缓了片刻,朝不远处掉落在地上的佩剑走过去。
他伤得太深,虽然下了猛药, 却也不过是饮鸩止渴,身体由于失血过多已经十分虚弱, 根本撑不了多久,他必须要赶紧找到大军。
沈聿慢慢走过去,弯下腰正要捡起剑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极细微的声响,像是一茎细瘦的竹枝伶仃清脆地落在地上,微不可闻。
沈聿毫不犹豫地一把抓住剑柄,低头俯身向前翻滚数圈,下一刻,一道刀光从他原本的位置划过,在夜色中闪亮如银线,像暗河中忽然跃起的一线鱼鳞波光。
沈聿在地上翻滚数圈才勉强止住身体前冲之势,眼睫抬起,澄明月色下,竹林幽寂,一道人影仿佛凭空出现,背对着月光,面朝他持刀而立。
沈聿看着此人,缓缓吐出一个名字。
“萧鸷。”
他果然也没有死。
那人投来一束视线,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语气中透着危险的玩味:“原来就算是大名鼎鼎的沈将军,也会有这么凄惨狼狈的时候。”
方才在地上滚了几遭,沈聿刚包扎好的伤口又开始出血,须臾便将布条染得鲜红,他以剑支地,慢慢站起身,道:“杀你,足够了。”
萧鸷眸色陡然一暗。
朦胧黯淡的月光下,男人浑身沾满了泥土和鲜血,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看起来不堪一击,可即便如此,这句“足够了”还是像什么言出法随的金令般,叫人心底油然而生一种讨厌的笃信。
萧鸷死死攥着刀柄,掌心深深印出刀柄雕刻的纹路。
他永远忘不了一年前的那个雨夜,他从滚滚雷声中醒来,周围嘈杂无比,都是来回奔走的人声和脚步声,他冒着大雨往主帅营帐赶去,就在几步之遥时,看见了沈聿。
兵荒马乱之中,年轻的男人冲破雨幕,单枪匹马风驰电掣而来,闪电划过,映亮他冰冷锋锐的眼眸,如杀神率千军万马降临人间。冲天而起的火光之中,男人微微侧头,隔着连成线的瓢泼雨帘,毫无感情地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如死神冰冷的凝眸,凛冽杀意剎那间牢牢锁定他,极致的恐惧瞬间疯涨,萧鸷大脑一片空白,脖颈仿佛被人紧紧掐住,难以呼吸,一直到沈聿收回视线,带着他那被俘虏的父亲扬长而去,他终于恍惚回神。
这是他和沈聿之间的第一次交锋,他不战而败。
代价便是楚军军心动摇,大败而归,而他则屈辱地失去了自己的父亲。
这一年里,萧鸷无数次梦到那个雨夜,沈聿这两个字就像恶鬼一般无时无刻不缠绕着他,成为他的梦魇,执念,心魔。
他举起刀:“死到临头还嘴硬,沈聿,今日你我便做个了断!”
然而沈聿只是看了他一眼,声音淡淡的:“你心有杂念,不是我的对手。”
“闭嘴!”萧鸷怒目圆睁,当啷一声,举刀砍来。
沈聿举剑的手极稳,挡回了这一击,脚下却后退了半步。
萧鸷眼睛死死盯着沈聿,一刀连着一刀,眼底充血,如一头发狂的猛兽。
他身上只有一些坠崖过程中的轻微擦伤,情况比一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的沈聿好上数百倍,他不信就这样还不能杀死沈聿,他不信!
杀意伴随着愤怒在心口肆虐,萧鸷出手逐渐变得毫无章法,并且越来越快,越来越粗暴,沈聿一退再退,手指几乎使不上力气,只能勉强避开要害。
没多久,男人全身上下数道刀口,已然成为了一个血人。
可不论萧鸷用了多大的力气,找了怎样刁钻的角度,也只能在沈聿身上留下一道刀口,这个男人仿佛拥有不死之身,挨了这么多刀,流了如此多的血,却还能站得直,拿得稳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