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云织精心准备的底牌不管用。
见她直到这时还不忘抵抗,瘦高个彻底被激怒,提着剑大跨步走近,阴沉一张面容毫不留情要挑断她筋骨。
圆脸惊道:“别!”
可他的提醒已经晚了,曲云织眼神一凛,早先准备在袖中的小刀滑落。
旋身一脚踹偏瘦高个剑招的同时,背在身后的手反握刀柄,狠狠扎进他丹田,末了还翻搅几圈。
瘦高个痛苦地栽倒,束缚曲云织的绳索也因他的虚弱而消散。
曲云织扭了扭酸痛的关节,冷冽眸光微垂。
“还剩最后一个。”
*
长乐宫外,有一片合欢树林。
仿若丹砂染就的花蕊徐徐舒展,灼灼连绵成天上火烧云霞。
银发白袍的身影停留树下,赤足悬空,衣不沾尘,透明到隐约能瞧见其下骨骼经络的手,正拨弄一株开得娇艳的合欢花。
柔软而细密的花蕊如同无数结缘的红线,勾缠骨节分明的手指,竟有些许旖旎。
这只手的主人,神子虚夷却面容淡漠,平静转身。
一阵忽起的风飘进合欢树林,吹得满树花蕊瑟瑟摇曳,随之而来的还有浓郁血腥味。
曲云织手握滴血的长剑,白皙脸颊上甚至连睫毛都沾染猩红,衣衫到处都是狼狈的脏污与破口,显然刚经历一场恶战。
她掀开沉重疲惫的眼皮,一双雾沉沉的眼眸深如古井,唇角牵起一抹不甚明显的弧度。
“终于见到你了。”
神子虚夷。
最后一位气运之子。
他生有一副天人般极致神性的美貌,虚无缥缈恍若神光天音的气质。
银发银瞳,四肢末端呈现半透明的状态,轮廓都模糊,因而能瞧见皮肉下的金色神骨,其上烙印古老玄奥符文。
曲云织扔开剑,迈着一瘸一拐的拖沓步伐,踩过一路落花芳草来到神子面前。
她满身血腥气未散,笑容是那么可怜无助,轻轻抚上虚夷的脸颊,指腹擦过他眼尾时,留下一抹妖冶的猩红。
“拜托了。”她轻声祈求地说,“让我看看你们神族的秘密。”
虚夷神色不明显地一怔,忽而对上她奇异的眼瞳。
曲云织睁开了眼,位于瞳孔深处的第二双眼睛。
她一共修炼了三双眼目。
操持傀儡术的紫瞳,象征互食诅咒的眼睛状斑纹,以及被她封印多年不再使用,而今却不得不搬出来,洞悉真相的天眼。
自她幽邃的黑瞳中,一双竖直生长的眼睛缓缓舒展,眼白森森,瞳孔乌沉,死寂到毫无任何感情波动,只有缄默冰冷的审视意味。
肉眼所见与源自天眼的视野自顾自割裂,成倍的信息源源不断涌入,眩晕感填充她的大脑。
曲云织身形不稳地晃了晃,再抬头时,两种截然不同的视野终于缓慢重迭。
直白映入眼帘的真相,却叫她心中掀起骇浪。
怎么会这样?
她像是遭受到某种剧烈冲击,不自觉后退几步。
神子虚夷,竟然是虚构的存在!
天眼的视角告诉她,面前的神子不是有血有肉的活物,而是皮影戏上的影子,执笔所作的画。
他甚至都不是人为营造的幻术,而是——
曲云织蓦地记起无厌的提示,数千年以来,神族至宝坤乾镜一直处于发动状态。
难怪要说一直。
根本就没有几代气运之子持之以恒完成同一个目标,神族就连气运之子都不曾拥有!
神子虚夷,他是坤乾镜运转时产生的现象。
是坤乾镜造出来的伪神!
那她该怎么办?
曲云织神色动摇,想到了自己。
天眼看得出来,坤乾镜就在虚夷体内,他与鸿蒙至宝早就不分彼此纠缠一处,他就是毋庸置疑的气运之子。
坤乾镜认他为主,而他实为镜中造物,没有至宝的实际掌控权。
神族这件至宝完美实现了自主运转。
曲云织将无法通过攻略虚夷而骗取坤乾镜的所有权,打从一开始她就不可能集齐四族至宝。
她一直以来所做的,岂非徒劳无功?
曲云织忽而失去了所有力气,颓然跪倒在地上,她低头,目光空茫涣散,看向自己沾满鲜血,颤抖的双手。
这算什么?
她都已经决定用余生赎罪,牺牲连同自己在内的所有人,也要拯救困于天罚的族人。
可到头来,却告诉她前方不通,是条被堵死的歧路。
支撑她走到这里的理由,那些被她亲手杀死的人又都算得了什么?
虚夷安静地凝视着她,或许还有些困惑。
他的异状其实很明显了,只是谁都不会往那个方向去猜。
透明肌肤,刻符神骨,整个人的存在暧昧且朦胧,仿佛时刻处于不安定地变化当中,是仍未诞生的状态。
虚夷不理解面前之人,自顾自地闯入合欢林,自顾自地触碰他,又自顾自地陷入崩溃。
他指尖动了动,似要抬手触碰令他疑惑的这人,袖摆刚有所摇曳,便如同被惊飞的水鸟,转瞬失去了踪迹。
“神子殿下!”
远远地,兰芷带着人焦急赶到,她一眼看到毫无生气跪在地上的曲云织,瞥见虚夷脸上血痕时一顿。
招了招手,便有两人上前,一左一右扭着曲云织的手腕压在背后。
曲云织没有任何抵抗意图,眼中死寂一片。
此生唯一的念想与希望破灭,她像是轰轰烈烈燃烧一场后的冰冷余烬,什么都不曾剩下。
任由自己被神族压着站起身,此后扭送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余生监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