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被无厌引导了。
无厌既然对神族了解如此深刻,这种事他自己来不就好了。
为何选择以死亡的方式,将后事托付给她?
神族的反应也不对劲,曲云织能看得出来,兰芷目睹虚夷成为真正气运之子的第一反应是恐惧,其次是对她的杀心。
为什么是恐惧?
她绝对缺失了什么至关紧要的信息。
这条信息既与无厌的死有关,也将会是神族最大的弱点。
曲云织想明白这些,波澜动荡的心绪缓缓冷却下来,笑问,“你们打算如何处置我?”
兰芷抢先一步,截断虚夷的话头,“我一个人不方便做决断,还是将你交由长老,听从他们的安排。”
说完,她打了个手势。
曲云织就这样一路被押解,带到一座壮丽威严的洁白石台。
上首几道虚渺的身影端坐,应当是神族长老。
她淡淡听着兰芷一五一十将方才发生的事汇报,估算自己会落得何种境遇。
限制自由是免不了的,端看神族打算怎样对待神子。
承认他如今气运之子的地位,还是依旧将他当做从前那个工具。
如若是后者,她倒是能从中作梗。
“你做得很好。”
长老们说,慈爱柔和的目光却不是看向兰芷,而是落在了曲云织身上!
兰芷惊讶望来。
而曲云织满面愕然,愣在原地。
却听长老们虚虚实实,不分男女老少重迭在一起的飘忽嗓音,“为了你的族人,竟当真做到这一步,来到我们面前。”
“辛苦你了。”
曲云织瞳孔收紧,耳边一阵尖利急躁的嗡鸣,眼前的事物飞速模糊成光怪陆离的色块。
她好像听懂了,却更恨自己听懂。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意思?”她嘴唇颤抖,吐出的字句也摇摇欲坠。
神族长老们的声音仿若叹息,“许多年前,吾等在一处破损的结界里,发现一支上古遗留的仙族。”
“其中两人顺着结界漏洞偷溜出来,被吾等放入坤乾镜营造的秘境中检验,发现他们似乎规避了互食诅咒,在世外桃源安居乐业,同样忘却了历史。”
“他们是秩序外的一族,每一个人都拥有夺取鸿蒙至宝的能力。”
“他们不能留。”
曲云织扯了扯嘴角,将他们的未尽之语继续说了下去,“所以你们在我与玄微从秘境中险死还生后,于族地降下近乎于天罚的神罚。”
“故意留下我与玄微两条漏网之鱼,以族人为质,诱使我收集鸿蒙至宝,终有一日来到神族面前。”
长老们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再一次说:“你做得很好。”
“那就将我的族人好端端放出来啊!”
曲云织根本顾不得眼前应是她的仇敌,只要一刻也好,她一刻也不想再等,哪怕对着仇敌祈愿。
她激动地冲上前,却被身后的锁链捆缚住,直直跌倒,然后再次爬起身。
手肘艰难支撑,却骤然失去抬头的力气,任由乌发凌乱铺散。
“……当我求你们了,放过他们吧。”
也放过她。
长老们语含笑意,对她的狼狈视而不见,“本来实现你的心愿也无妨,就当做奖励。”
“怎料你实在难驯,对神子做出的事坏了我神族大计。”
“可惜了。”
曲云织已经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所有声音都嘈杂得很,眼前的世界轰然坍塌。
她这一天实在经历太多绝望与希望的颠倒,精神不堪重负。
浑浑噩噩间,眼前只有虚夷的身影无比深刻。
他就站在不远处,置身事外地旁观,精雕细琢的面容上是无辜的,又带着些悲悯的神情。
明明一切皆因为他。
是他这个伪造的气运之子,让自己落入无法收集至宝的绝境,等她劈开绝望寻到一线光明时,又告诉她前方其实是一道深渊。
她弄巧成拙,对神子做了多余的事,所以无法救出族人。
虚夷凭什么独善其身!
曲云织执拗地,目光森然地盯着虚夷。
——神族是这么打算的?
让她仇恨神子。
掩藏在尖锐恨意中,曲云织眼底的神色如冰壳,以冷而硬的外壳死死封住惊澜怒涛。
这样的绝望她早就经历过不知道多少次,事到如今,怎么可能被轻易冲昏头脑?
要想救出族人,从神族这边下手不就得了?
只是可怜了神子。
他好像被神族舍弃了。
长老们安抚她,“安心,等这阵动乱过去,自会考虑将你的族人释放。”
曲云织像是还未回神,慢吞吞重复道:“动乱?”
“不错,你只是被利用了,利用你的是多次坏我神族好事,人族真正的气运之子,上清仙宗浮罗峰主顾忘忧。”
“等万法宗与上清仙宗的争端终了,便是吾等心头大患已除,神族安定之日。”
“你且等便是,等好消息传来。”
曲云织苍白无血色的面颊恢复些精神,轻轻笑了一下。
“但愿吧。”
*
人间王朝,玄都。
已是天将破晓,深蓝天幕渲染大片霞色。
颜清匆匆行过一条走廊,衣摆鬓角沾湿露珠,敲响一扇紧闭的房门。
门打开,叶霓裳一见是他,稍稍松了口气的模样,紧接着心又提了起来。
战战兢兢退到一边,向屋子里的人说:“师尊,是曲峰主身边那小子。”
顾忘忧白衣落拓,墨发不羁地披散,修长指间夹着枚黑子,端坐棋桌前,闻言眉梢一挑就看了过来,“倒是稀客,找我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