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而久之,往来途径漠北的行人便在边隅处开了道。
那几条新路原本是安稳的很,可就在不久前,整个漠北,连带着边缘地带的农户人家,在一夜之间陷入了黑暗,失去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良家百姓,毫无音讯。
这一樊笼,不知湮灭了多少生灵。
事态如此,凡人商旅自是不敢以身试险,一来二去,便集体向百家仙门求助。这不,求的就是当今天下第一华阳派。
李清安悄悄上前一步,将婵莞挡在自己身后,手中流光乍现,九叹剑身迸发出莹蓝色的光芒。细长的玉臂隐在洁白广口长袖之中,那点点闪烁的灵气令人意识到面前的这个女子,不同于平凡深闺的小家碧玉,那几分仙风道骨不由得令人畏惧。
青雾渐渐袭来,缓慢,沉重,粘稠。
天地浑浊,其间独留冷月无声。
在良久的寂静中,一切景物都仿若彳亍而来的野兽,徐缓,虚幻,却又带着莫名的压力,压得娇弱的海棠花透不过气,沁出了额上细密的汗滴,就那般湿淋淋地挂在眉心额上。可海棠花娇弱却并不脆弱,手中的长鞭在青雾之中流转着暗红色的杀机。
就在李清安凝神细听的片刻,似有什么温润而略带颤抖的东西攀上了她的指沿,挡在佳人身前的手一沉,那熟悉细腻的感觉,除了婵莞,再无他人。
何故?
此般冰冷?
她微皱了皱眉,那只手将身后的人紧紧握住。
她要护着她。
她要护好她。
没有人可以伤到她李清安的海棠花。
精神高度凝聚,四周扑面而来的威压令两人不得出声。在密不透风、不可视物的一片灰青之中,似乎有什么正向她们悄然靠近。无声无息,至于一股胆寒之意于心中滋生。
四周惊变,风声乍起。虽无滚滚雷霆,却有长虹剑气。
可惜那突袭而来的白骨再快也敌不过出云海棠的九叹神剑,只须臾,那森森的骨节在月白色的光影里化作了粉尘,随着九叹散发出的灵力于空中漂浮,悬停,最终归落于大地。无声无息,只余天地间的刀光剑影,一切茫茫而又不可触及。
群起而攻之。
悄然的寂静在迷蒙之中被打破,霎时而来的寒气也让李清安不仅身躯战栗,可是她没法分心。
数以千计的白骨正向她攻击,在这样一片青雾之中,不知有多少向她而来的白骨,它们不知疲倦,周身散发出的邪念令人厌恶。
人的白骨,无了血肉,散了灵魂,只盲目地锁定她,横冲直撞,试图用掌前锐利的指节击穿她,即使碎骨粉身,也不放过李清安出招时的一丝漏洞。莽莽而上,仓促收场。
千万白骨前仆后继,若长江滚滚,来者不绝。
可他们的对手,是当今天下盛极一时的“出云海棠,九叹破军”。
千万白骨累积而成的尸山于她脚下而生,怨气冲天,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他们生来该死。
她站立于至高山巅,踏着万千性命。
月色浮沉,埋藏了多少阴晴圆缺。
尸骨成山,是未亡人最后执着的败笔收场。
深夜落雪,刺骨的寒凉让李清安醒了些许,可她一直握在掌心的手却一直冰冷,怎么也捂不热。她微睁双目,回首侧视,她要她安然无恙,她要她不受星点伤痛。
俯首微转,就在弹指之间,那份熟悉的冰冷贯穿胸膛,娇丽的容颜在李清安眨眼后成了又一具森森白骨,即使无皮无肉,也能看出它的快感与笑意,恶念,由骨而生。
怨气冲天。
是从何时开始……
陷入幻境里面……
她从尸山上滚落,前襟的洞口血迹斑驳,心腔的疼痛令李清安在片刻间失了自己的神智,双目渐沉。一丝困倦滑过她清冷的五官,如今却是惨白一片。离死亡,不过是咫尺。
可她不能死。
可她不会死。
李长绝把整个华阳压在了她的身上,随着少掌门身份而来的,亦是一处红尘渺渺众生的喜乐安康。
万关苍穹不能没有少掌门,人间正道亦不能失去出云海棠。
她,不能倒下。
昏昏沉沉。
混混沌沌。
眼神迷离之间,李清安仿佛回到了五年前的那场浩劫之中,许久未归的爸妈,就那般横死在她的眼前。血,从颈端漫延,淌了一地,染红了同样的一袭白衣。
要醒过来!
强力克制着,逼迫着,她要将自己从深渊中拯救出来,她要让这无处不在的梦魇彻底消失。
可惜胸腔空了一处,那是心脏。
她办不到。
她失了心。
亡人的身影就在眼前,曾经的华阳龙凤,将自己的女儿亲手推进了深不见底的幽谷。
怎么办。
她逃不出来。
黑暗。
无光。
那两袭白影逐渐被侵蚀,连最后的残念都没留下,在须臾之间消散,无影无踪,一切都回归到了最初的寂寥。
他们,早已化风而去了。
五年。
他们徒留十一岁的李清安独守正道。
不能死。
她的肩上,还扛着爸妈以死来捍卫的苍生。
要活下去。
活下去。
活。
她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让自己重睁双目,涣散的双瞳只一眼,便望见那高悬于天的孤月。
她想起了那日的海棠花。
“月下莞尔美人怀。”
还有人等着她去救。
孤月照残影,李清安并没有坠落于大地,却是陷入了沼泽。
身体缓慢下沉,污浊,泥垢,侵占了她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