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琰端起茶杯,上面的烟雾早散尽了。他?浅饮一口,把茶杯放回桌案,扬起头,微微笑道,“左相打算怎么办?”
左相眉头拧成川字,叹了好几口气,才缓缓开口,“西南、北边儿两?个方?向都在打仗,战事?等不得,战场上的士兵饿不得,但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财政挤不出钱来,不得到那?些个铁公鸡身上拔点金毛下来?但康县天高皇帝远,无凭无据,朝廷也拿他?们没法子。”
明明是西南要粮,非得拖北方?下水。这些个官场老油条说话不往明处说便罢了,还要处处设陷阱让人即便发现也只得闭眼往下跳。
容琰心?里暗骂老狐狸,脸上仍绷着笑,“如果左相放心?,这事?就?交由?容琰去办,不从铁公鸡身上拔下金毛来,容琰绝不回京州,如何?”
左相的脸色瞬间转忧为喜,笑得合不拢嘴,松垮垮的肉挤在他?那?张宽脸上,硬像是凹出了一朵花的大致轮廓。
“世子亲自出马,我放心?得很,喝茶喝茶,哎哟!茶都冷了,老周……老周……还不快点叫人把茶换了,叫容世子喝冷茶,像什么话!”
左相扯着粗嗓门喊完,周管家就?拎了一壶热茶踏进门槛,笑呵呵地为容琰换了个新茶杯,添满热茶让容琰品鉴。
容琰这个被请上门的客人,在偏厅中坐了半天,才终于?喝上了一盏热茶。
***
陈府四女,谁都没有?想到第一个被推出去的是屠鸾。
秦舒和魏青桐偷偷见过?那?位贵人,不仅年轻没有?肥肚腩,长得还是一表人才,能嫁给这样的人作妾,她们当然一百个愿意。谁成想,这福气竟然落到了看着不争不抢人淡如菊的屠鸾身上。
二女嫉妒得眼睛发酸。
宫铃也嫉妒,但比起看那?两?个曾经的官家女吃瘪的笑话,这点儿嫉妒就?不算什么了。
屠鸾接到侍女传话,心?里百感交集,她独自在妆台前坐了一会儿,突然嘴角向上翘起,对着铜镜微微笑起来。
她们不被允许外出,陈府中每道门都有?人看守,她成功出逃的几率微乎其微。
这次,说不定还是个机会。
屠鸾换上衣箱里最值钱的那?套瓷青雪花纹的绣裙,拿起眉笔对着镜子描完眉毛,唤来贴身伺候她的婢女为她挽发。
看着镜中的自己,屠鸾有?片刻的怔忪。她受困于?陈府,过?了半年与?世隔绝的日子。外面怎么样,京州怎么样,她一概不知。日复一日的磋磨,把她磨成了一个清心?寡欲的人偶。
午夜梦回时,盛疏、母亲甚至丢掉她的屠郎中都会走进她的梦里,唯有?北胜王府里那?个人,从未入过?她的梦。
她一直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亲见精明能干的母亲为了一个懦弱薄幸的男人困了自己一生,郁郁而终。她怕自己会重蹈母亲的覆辙,终身陷入凄惨的境地里,无法自救。所以她更敏感,更多疑,在没收到容琰回信时,她第一反应就?是容琰撩拨她只是一时兴起,后来反悔了。
那?时候的她几乎没想过?其他?可能,所以离开时她扔掉了那?半枚玉环。还特地选了一个极显眼的位置,怕被流寇捡去,她甚至有?过?一脚踩碎它?的想法,可她最终犹豫了,捡了一片叶子盖在上面。她做足了姿态,只是想要容琰知道,男欢女爱,各取所需,就?算他?率先反悔,她也并不在意。
流落陈府后,做梦都在担心生计的她终于有了喘息的空间,富庶安逸的生活也给她留出更多时间思虑从前。她开始想是不是自己错怪了容琰,但这念头刚生出一簇小火花,就?被她掐灭了。
事?到如今,任何一丝悔恨都会给她一个软弱的理由?。她还没有?认命,不能有?一星半点的脆弱。
“小?姐,好了。”
在这些家养的奴婢眼中,她们四个和妓-女没多大分?别。无论背后编排得多么难听,在她们面前,还是要装一装样子。
“多谢”。
屠鸾疏淡地回上一句,静静凝视着镜中的自己,看久了,熟悉的模样也变得陌生了。或许她本来就是一天一个样,女大十八变,谁说变得就?仅仅只是容貌?
屠鸾从妆盒里捻出一张唇纸,把嘴唇抿得红艳艳的,嘴唇有?了气色,镜中人一下子变得光彩照人起来,仿佛从镜子里开出了一朵红艳艳的野山茶。
屠鸾对这里铜镜检查妆容,觉得满意了才站起身来。
左右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孤身闯荡乱世的经历给了她迎难直上的底气,只要豁得出去,就?没什么可怕的。
第59章
屠鸾走到偏厅门?口,执着扇柄用力呼吸两下,羊脂玉一般莹润的脸颊微微泛红,被暑气蒸出?了胭脂色。
屠鸾正想往里?面走,听到一道熟悉极了的声音。
“可?别是嫁过?人的。”
陈大善人话回得老练,“大人当我陈某是什么人,我岂能拿一个过?了手的埋汰您?”
“该不是秦楼楚馆里?找来冒充良家子?的吧?”那人又说话了。
陈大善人回道,“大人放心?,让嬷嬷验过?的,还干净着。”
屠鸾浑身的血都凉了。
她几乎是在那人说第二句的时候,就凭声音认出?来他是谁。
万没想到,陈大善人要她侍奉的贵人,是同他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秦护。但她并没有因此感到高?兴,相反,她的心?情沉到了谷底。
她和?秦护在沛县长大,秦护自小就爱慕她,随着一天天长大,更是对娶她为妻生出?了执念。秦护母亲在屠郎中前提过?想结亲家,屠郎中轻蔑地看了眼?秦护,讽刺道,“你家儿子?想娶我女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我家娇娇要是看上这样?的,我腿都给她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