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条只有成人巴掌一半大小,来自于普通信笺纸,周边极不规则,显然是手撕下来。上面的字是用黑墨水写的,从字的形态看,字迹苍劲有力。
纸条上只有寥寥数语。
“云端雄放霓虹彩,黑痣眉生凤冠辉。”
林赤看毕,已了然于胸。
他很快将那张纸条塞进嘴里,接着咬了一口馒头,咀嚼着一起咽进肚里。
吃饱后,林赤觉得体力在逐渐恢复,他合衣躺在床上,开始闭目养神。
尽管在不久前刚刚经受了非人的折磨,他的肉体饱经沧桑,但此时的林赤,内心却是激动的。除了激动之外,还裹挟着兴奋和愉悦。
隐隐的,林赤的内心,还荡起另一种感觉,那就是安全感。
在昨天的风雪之夜,林赤在悦颜照相馆佯装抵抗一番,成功击毙击伤对方数人后,林赤弃枪就擒,自他被押上车的那一刻,涌现在他心中的,不是计划得以顺利实施的喜悦,而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孤独,这种孤独感很快化成一袭苍凉,在他的周身徐徐铺开,将他淹没……直到他看到了这张纸条,他悬在半空的心才找到了着陆点。
这一切表明,锤子已把林赤开始实施计划的消息用电台通知了已潜入上海的蜂鸟,蜂鸟已得知他计划开始实施,并已认可了他的计划,为此,他已开始调动他的一切资源,极力配合着林赤的这项卧龙计划。
锤子领导的南京情报站,林赤从未听说在老虎桥监狱有这样一个内应的存在。这么重大计划的实施,如果锤子在老虎桥监狱埋伏了棋子,他没有理由不透露给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他起码应该懂的。
为了保证卧龙计划的成功,整个核心计划的知情人只有蜂鸟、锤子和林赤三人!
因而可以断定,刚才传送纸条者就是蜂鸟的人,此人乃为老虎桥监狱的一员,否则没有理由让他给囚犯送牢饭!从脚步声听出,此人并非狱警,因为狱警几乎都是清一色的皮鞋,皮鞋着地根本就不会发出“沙沙”的声音,显而易见,此人就是蜂鸟安排的,因为除了锤子和蜂鸟,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还有,当数天前林赤和蜂鸟在钟山大饭店说了他的计划,蜂鸟曾有意无意透露过他会尽一切所能给予林赤以帮助。当时他曾提到过一人,代号“剪刀”,是复兴社在撤退南京前,在南京布下的一枚棋子。
难道此人就是剪刀?
现在,这个代号可能是“剪刀”的人提供给了林赤一个重要信息,对方由于不了解林赤其人,传递的信息很隐晦,但林赤稍加揣度,便明白他想表达的内容。
“云端雄放霓虹彩,黑痣眉生凤冠辉。”
这句诗前一句暗指的是刘云雄,而后一句,是道出了刘云雄的外貌特征。
刘云雄的眉宇间有一颗黑痣。
营救刘云雄是卧龙计划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这是他们三人早就商定好的,潜伏在老虎桥监狱的这枚棋子必定清楚林赤的来意,他于是在第一时间告知了林赤关于刘云雄的信息。
可是,他怎么才能见到那位被俘的党国少将旅长刘云雄呢?
林赤无计可施,似乎只能坐等机会。
……
审完林赤,黑木一行并未即刻离开。
好客的典狱长武内次郎让副典狱长陈炳松又准备了好酒好菜,盛情款待来自松机关的黑木将军和渡边少佐。
黑木特地叫上李泉陪同。
审讯林赤期间,渡边给李泉的那三记耳光,黑木一直觉得打在自己的脸上,在李泉向他投射来乞求目光的关键时刻,他故意和武内谈笑风生,刻意回避了李泉的求助,而当时他之所以默许了渡边对他打脸,主要原因是黑木以为,这三记耳光对于李泉而言,并不会伤筋动骨,何况这是形势所逼!但自那以后,细心的黑木发现,李泉就闷闷不乐!黑木一下子领悟,他们已伤害到了他的自尊!所以,黑木一直觉得愧对李泉,这个时候,利用共进午餐的机会抚慰一下他受创的心灵尤为显得必要!
席间,武内次郎和陈炳松频频给黑木敬酒,黑木却显得心不在焉,不时蹙眉沉思。
武内看出黑木还沉浸在刚刚的审讯中,便好奇问道:“将军阁下,您是不是对上午的审讯结果不满意?”
这话一下子说到黑木的心坎里,黑木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轻叹道:“看来,要让他一时半会开口,恐怕不易啊!”
武内连忙接口道:“是啊,看起来这个人信念很强,肉体上的折磨好像不是太有效!”
黑木忧心忡忡道:“他年纪看起来不大,但可以断定,此人一定经过专业训练!”
“没错,那样的情形下,他还应对自如,没有丝毫的慌张,依我看来,此人有着过硬的心理素质!”武内附和道,“此外,他竟然一点亏都不愿意吃!”
众人都把眼睛盯着武内,期待他的下文。
武内看了一眼李泉,补充道:“这位李桑只是对他晓以大义,便被他一口咬掉了耳朵……可见此人凶残无比!”武内说着端起酒杯,朝着对面的李泉高声道:“李桑,你的耳朵不碍事吧?”
“还好!”李泉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也抬起酒杯一饮而尽,喝完后用衣袖抹了抹嘴唇,道了一声谢,然后谦卑道:“为皇军效劳,卑职甘愿肝脑涂地!”
黑木发现李泉依旧神色幽怨。
武内次郎扫视了一下四周,洋洋洒洒继续道:“此人报复心太重,李桑并未做错什么,更别谈得罪他了,是他先发制人伤害了李桑,李桑回敬他几个耳光,这也是情理之中啊!可是,他居然找到报复他的方法,假借渡边小姐之手,回敬了李桑三记耳光,可见此人诡计多端!”
武内话一道出,渡边不乐意了,在她看来,武内的言外之意,是讥笑她中套了,便哼了一声道:“我想请问武内君,如果是你参与审讯,对方提出这样的要求,你答不答应?”
武内方知言多必失,连忙改口:“当然,渡边小姐说得极是,我想任何人都会答应的,毕竟不损失什么……这只能说明,林赤这人不简单!”
黑木适时插话:“我们还是要想方设法弄清他的来路,这样就可以知己知彼!”
渡边生怕被别人接过话茬,抢着道:“将军说得对,如果能够获知他的履历就好了,起码我们可以对症下药,制定一套针对他的刑讯策略!”
“可惜了解他的人似乎不多,就连钱瑾余对他的过去也一无所知!”黑木无奈道。
在一旁作陪的的陈炳松一直默不作声,这时斗胆献策道:“将军,如果硬来不行,咱们不妨来点软的?”
黑木夹了一口菜,一边咀嚼一边问道:“陈桑有何高见?”
陈炳松吞吞吐吐回答:“将军,咱们能否感化他?”
“不行!还不到时候!”黑木断然否决,“这在我看来,是下下策,如果不用点刚的,我们无法知晓他的底线,也试探不出他的诚意!”
陈炳松想了想,又唯唯诺诺道:“既然从正规途径弄不到他的来历,我们不妨剑走偏锋!”
“陈桑快讲!”黑木忽然起了兴趣。
“这位林嫌犯既然曾经是军人,我想总有人见过他,尤其是同身份的军人,所以,我建议找一个放风的机会,让他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陈炳松还未说完,武内打断了他,赞叹道:“陈副典狱长的这个主意真好!”说着,武内把眼睛盯着黑木道:“将军有所不知,我们监狱的乙区关押了五六百名敌人的溃军,这些人都曾参与过南京保卫战,他们败退后被我帝国皇军捕获,未杀的现在全部收容在此,他们来自于敌军不同的编制,几乎涉及到所有的敌军守城部队!……所以,我想在放风的时候,让乙区的所有人过目一下,以重获自由为诱惑,安排下去,凡是认识此人者,可以马上出狱!”
“我看行!”渡边喝一声彩,思忖片刻,对黑木道:“我认为我们还可以利用放风的机会,好好在暗中细细观察一下这个人,我们可以从他的言行举止来了解并分析这个人!”
听到这儿,黑木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他并没有马上表态,而是站起身,举起酒杯,眼睛巡视一圈道:“这杯酒,我敬一下大家,代表我们松机关,也代表我本人,对于在座的诸位表示我真挚的敬意,你们辛苦了!”说完,黑木对众人鞠了一躬。
围坐在圆桌旁的一干人看到黑木敬酒,马上立身,皆将酒杯中的烈酒一口倒进肚里。
待黑木将军率先坐下,其他人才再次入座。
“你们的主意真的很好,让我思路大开!”黑木的脸上布满笑意:“武内君,可以安排林赤放风啦!我倒要亲眼看看他的反应!”
一丝诡异的笑容从黑木的脸上慢慢扩散开来,“是的,只要是个人,他就是个有感情的动物,人总有爱恨情仇,七情六欲的,面对这些纷至沓来的情感,他总得有表示才对啊!”
一众人把期待地目光尽聚焦在黑木身上。
黑木的脸上露出一丝得色,“你们说,假如检举揭发林赤的钱瑾余,在放风的时候邂逅了他,他林赤会是怎样的一副神情?他是笑脸相迎?或是仇人相见?亦或装作视而不见?”
在老虎桥监狱的职员食堂里,忽然传出众人惊诧地赞叹声。
黑木正享受着众人的阿谀奉承,就在这时突然从对面传来一个阴鸷的声音。
黑木定睛一看,正是被林赤咬掉一块耳垂的李泉。
“黑木将军的主意很不错,但我还有其它办法让他开口!”李泉阴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