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若礼对顾紊的辱骂不屑一顾,傲然自得在太师椅上坐下,端起案上茶水喝了一口,吩咐说:“把他们捆在树上,一会儿再处置。”
团丁答应一声,骂骂咧咧,连推带踢将顾紊、魏武押在院中,另有人拿来麻绳将他们结结实实捆在了院中两颗树上。
顾紊恨怒难抑,用“无耻”“卑鄙”“不是人”轮番骂了几遍,除了挨团丁几下拳脚,什么用都没有,皮若礼更是连一句话都懒得搭理。
魏武看着他,笑道:“临阵对敌用智不用力,咱们技不如人,败就败了不算什么。”
顾紊心中沮丧,埋怨自己虎头蛇尾,没能善始善终。前面强横了一路,被几十把枪围着都没落下风,结果却在这里中了奸计,栽在两个狗腿子手里。同时又懊悔不已,这一路走来,从卖豆腐老人和皮之鸿那里已经听了那么多皮家的传闻,自己怎么对这个皮若礼没有足够警觉呢!能执掌皮家和四县民团,横霸一方的人物,怎么可能是良善、隐忍之辈?
他说:“你倒是想得开。”
魏武神色自若,抬头看了看天上,提鼻子使劲嗅了嗅,说道:“嗯,还挺香,绑你的是棵楸树吧?繁花千层,粉白斑斓,香气浓郁。我这棵味道就淡了许多,几乎闻不到,是什么你看得清吗?”
顾紊哪认识什么楸树,经魏武提醒才觉得花香扑鼻,抬眼一看,果然发现头顶是一片花海。楸树撑开的巨大树冠上,层层叠叠堆满了累累花朵,一阵阵香气就从那里瀑布一般流到院中。
魏武那棵树就没这么繁茂,枝子都挺立着直冲向天,碧绿的叶子之间点缀着一簇簇嫩黄的小花,花香如飘渺云雾,若有似无,却淡雅清爽,沁人心脾。
“那是棵枣树,看树形应该接那种细长的椭圆枣,特别甜。”顾紊忽然想到了鲁迅的《秋夜》,里面写的两颗枣树应该就是这个品种,文中的句子也随口背诵出来,“‘而一无所有的干子,却仍然默默地铁似的直刺着奇怪而高的天空,一意要制他的死命,不管他各式各样地??着许多蛊惑的眼睛。’”
现在枣树的干子不是一无所有,天上只有太阳,也没在各式各样地眨眼睛,但他知道,自己也要铁似地直刺过去才能制它的死命,而不是被它捆在这树上。
顾紊现在才算彻底醒悟,自己所处的已是另一个时空,这里人心险恶,杀机四伏,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散漫、懈怠,否则一步走错就会身死魂飞,前功尽弃。
魏武不理解他最后的背诵,问道:“这是你作的诗吗?”
顾紊说:“我哪有那种本事,不过是触景生情,想起了一个伟大人物的文章。”
“诗以言志,歌以咏怀,那些句子能有什么用。”
顾紊心中无奈又不甘,慨然说道:“能给我力量,就像你的诗句‘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能激励人心一样。”
魏武说道:“我什么时候写过这些诗句?”
“应该是你老了以后。”
魏武沉默了片刻,笑道:“没想到时空穿越还有这种好处,能知道自己的未来。你能再重复一遍吗?”
顾紊正无以遣怀,就把《龟虽寿》和其他几首自己记得的诗篇给魏武背诵了一遍。魏武听完激动不已,说道:“顾兄弟,今日你我虽身受缧绁却不必苦恼。大丈夫其命在天,其智通幽,哪会无端丧于小人之手!”
顾紊受他言语感染,也豪气满胸,不过对于如何脱困却毫无主意,不知道后面会经历什么波折,要遭受怎样的折磨。
没过多久,院门处人声嘈杂,皮之鸿和其他几位老人陆续被带到皮家,几位富绅也先后来到。早有佣人在廊下摆了一溜圈椅,皮若礼迎接出来,拱手施礼,请他们就座。众人推让了一番,在廊下依次坐定。
一进院门的时候,皮之鸿就吃了一惊,此时看着绑在树上的顾紊和魏武,心里更惴惴不安。他心怀忐忑却不肯示弱,站起身问道:“若礼,你让老四叫我过来,是有什么大事吗?”
皮若礼呵呵笑道:“三叔,先坐下喝茶。我请了族里诸位长辈过来,是要商议镇里的大事,你老不要着急。”
皮之鸿一听放下心来,来的路上他一直以为是皮若礼要向他兴师问罪,责怪他在镇口向两个外人说皮家坏话的事,这么看似乎是自己多虑了。他坐回椅中,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心里仍乱糟糟的,也没尝出是什么滋味。
皮若礼又跟其他几位老者寒暄,座中有位灰眉毛白胡须的高大老者,坐得最为居中,看模样应该是族长,指着被绑的两人,问道:“总指挥,这是怎么回事啊?”
皮若礼笑道:“求祜老,稍等片刻我自会禀报。”
众位族中长辈和富商、士绅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稳坐喝茶,看着廊外的天光发呆。
只听旁边院门内突然传出一声口令:“开步走!”接着就是一阵几十人的脚步声。皮若信喊着节奏:“西、呼、米,西、呼、米……”引着两队团丁从院门鱼贯而入,转了个弯,在院中站成两排。
这些人都扎上了子弹带,腰里别着盒子炮,手上擎着步枪,从捷克造马四环到晋造六五式到汉阳造八八式五花八门,枪型各异。在皮若信一声“齐奥次克”的命令下齐声站好,一个个目露凶光,杀气腾腾。
顾紊看着这些乌合之众就想笑,这些人步伐不齐,着装不整,口令不知从东西哪个洋学来的,简直就是攒鸡毛凑掸子。不过他心里清楚,只要手里有枪就能杀人,只要能杀人就能叫人恐惧。有这样一支武装力量,足够皮家横行乡里,称霸一方了,不知道皮若礼摆出这阵势是想打什么鬼算盘?
皮若信看着被绑的顾紊哈哈大笑,对皮若礼说:“老五,还是你有办法!你是怎么把这小子降服的?”
皮若礼一皱眉,对他说:“四哥,这些事不重要,两个小毛贼还能在五德镇翻出多大波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