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之后,皮若礼吩咐家人摆上酒席,邀请顾紊、魏武入座,屋里只留皮若信作陪。指使出去伺候的佣人之后,皮若礼举杯说道:“两位要文有文,要武有武,不是普通人物,皮某先前小觑了两位,还望多多见谅。我借水酒一壶,略尽地主之谊,顾兄弟,魏先生,请满饮这一杯。”
魏武笑道:“皮指挥坐镇一方,号令百里,才是叱咤风云的豪杰。是不是,顾兄弟?”
顾紊见他递过话头来,本不想曲意逢迎这种土豪劣绅,却知道魏武谋略过人,他叫自己这么做应该有他的打算,因此勉为其难,说道:“皮指挥也做了一些叫人难以指摘的善举,泽被乡里,造福后世,确实也颇为人称道。百姓鲜有异议,后世史书写出来也算难得的亮色。”
他心里别扭,说出来的话也不顺溜,听上去像恭维,却越琢磨越叫人难堪。皮若礼深有城府,哈哈一笑,说道:“顾兄弟说话真是……啊,哈哈,独出心裁,别具一格!”
皮若信脸色青灰,心里憋着害人的心思,准备随时翻脸动手,傲然说道:“我皮家都做了什么善举叫兄弟你念念不忘,百姓那里又是什么评价啊?”
顾紊说:“我印象最深的便是兴办教育,皮指挥捐献三千块银元,三千亩土地创办私立豫德高中。从河南大学、武汉大学、南京中央大学、西北工学院等著名院校聘请教师,薪资比照省立高中,还负担教师一半伙食费,报销寒暑两假探亲费,每逢节日还另有补贴。学生只要考进学校,学杂费就分文不收。如此尊师重教,爱护学子,确实是有大心胸,有大抱负之人才能做出的壮举。凭心而论,单就这件事上我对皮指挥首肯心折,钦敬有加。”
皮若礼脸色为之一变,冷笑说:“顾兄弟是在取笑姓皮的吗?”
皮若信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压着火气说道:“在这四县十八镇哪个不知我皮家从不做蚀本的买卖,谁要是给脸不要存心耍笑我们,可就太不识抬举了。姓皮的拿他当个人,他却偏偏要做鬼,老子可就没理由跟他客气了!”
顾紊这才明白,如果德政碑上记录不虚,这时的皮家应该还没有捐钱办学。这时魏武打圆场,说道:“两位忘了我说过的话吗?我这位顾兄弟未卜先知,他说的乃是未来皮家所做之事,两位只管静候验证便是。”
皮若礼和皮若信对看了一眼,神色都缓和了许多。皮若礼问道:“顾兄弟既然未卜先知,能不能向我透露剥皮大王的底细?”
顾紊知道皮若礼仍在担忧自己的未来,那个令人恐惧的人生预测令他寝食难安。顾紊说道:“剥皮大王的来历和皮指挥你的死因,我确实一无所知。”
皮若礼脸色一沉,随即又微笑说道:“了解、了解……这对两位来说是最要紧,最值钱的筹码,要是轻易泄露,你们苦心孤诣,甘冒奇险来我五德镇的目的就落空了。”
魏武笑道:“皮指挥这是仍然小瞧我们啊,认定我们是前来诈取钱财的江湖骗子……”
皮若礼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头,说道:“不用说了,也无需解释……”向门外大声叫道,“来人!”
有佣人推门走了进来,皮若礼在他耳边交代了几句,那人弯腰点头出屋关门,匆匆离去了。
屋内四人相对无言,皮若礼脸色阴沉,叫皮若信招呼两位客人饮酒。顾紊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偷眼看魏武,却见他面带笑容,显然已经猜到了皮若礼的意图。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门上有人轻敲了几下,那佣人又推门走了进来,和另一个人分别捧着一个沉甸甸的木匣,先后摆放在皮若礼面前。
皮若礼挥手叫他们出去,之后将两只木匣推到八仙桌中间靠近魏武和顾紊的地方,挨个打开了匣盖。
顾紊眼前一亮,心里不由自主狂跳了几下。只见其中一只木匣满满装着几层晶莹闪亮的银元,另一只木匣里面是两把崭新的驳壳枪和两挂子弹带。
魏武笑道:“皮指挥这是何意?”
皮若礼说:“古语云‘宝剑赠烈士,明珠报王孙’,这两支‘头把盒子’是送给两位的防身之物,也是皮某的见面礼。”说到这,他脸上现出得意又高傲的神态,“这还是当年赵督军赠送给我家大哥的,一直珍藏舍不得示人,今天它们名花有主了,哈哈。”
“头把盒子?”顾紊知道这个名字,也知道在不同时期不同地方可能代称的不是同一款枪。现在从匣中驳壳枪木制握把上那个硕大醒目的阿拉伯数字九来看,皮若礼说的应该是德国毛瑟武器公司设计、生产的九毫米口径驳壳枪。那个涂红漆的数字九是为了方便区分口径特意刻出的,却也因此让它在国外有了一个通俗易懂的别称——“大红九”。后来国内的枪械爱好者也习惯使用这个外号,不过在民国时候,人们一般把它和另外两款驳壳枪分别称呼为头、二、三把盒子。
皮若信接过话去:“不错!德国造一号自来德。你看,桥夹、撑簧、盘簧、解锥之类,配件都是齐的。这枪定时保养,跟新的一样!放到外面一百五十块大洋都未必拿得下来……九龙带里装着二百六十发九密理米突子弹,足够撂躺下半拉营了。”
“九毫米子弹?”顾紊心中一动,隐隐猜出了大肚匣子炸膛的原因。大肚匣子是西班牙造七点六三毫米子弹,要是皮若信清空弹仓之后压进去一枚九毫米子弹,击发的时候弹头必然会被卡住,能不导致炸膛吗!
想到这,顾紊心中气愤,冷笑道:“皮副指挥,刚才我打撑死驴的那一枪,是不是被你装了一颗九密理米突的子弹?”
皮若信一惊,随即笑起来:“小兄弟,你跟我玩笑是不是?怎么,你要把炸膛的罪过推到皮老四身上吗?”他越说声音越高,脸上虽然还是笑嘻嘻的,却是谁都看得出来,他心里已经准备翻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