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那一幅荒凉,就象慈母苍苍的白发,远远地飘扬,在风里在梦里。说不清是送行还是相迎。故乡是一首古老的童谣,荡漾在灵魂深处,亲昵中带着几份感伤与缥缈。故乡,那几十载未曾改变的容颜,是那么的亲切。那弯弯的古道,那红砖青瓦的矮房,那斑驳的木板门,这一切都在阔别的江风中散发出幽幽的情结。
从前的联营店,从前的电影院,从前的供销合作社,从前的冷冻厂……从前那些活跃的元素,如今都成了活的坟墓。
那一扇扇关闭紧锁的房门,那一条条堵死了的小胡同,哦,那些远去了的青春……
物是人非处处情,那一扇尘封已久的窗户,紧紧关闭着,举目仰望,仿佛看见30年前一个妙龄女孩,正倚窗浏览小街的人来人往。霎那间,人流消失了,弯弯的古街婷婷玉立着一个人儿,一个形单影只的半老女人。女人翘首望着女孩(30年前的自己),泪水注满了深情的双眼:亲,不要只管看街景,窗外的灰尘也要擦一擦。
女孩羞涩一笑:哦,亲爱的,你成熟了。
女人:但是老了。
女孩:老可爱哟你,回首看看我,是不是荒谬、可笑、吊儿郎当?简直一无是处。
女人:那是我生命的一个过程,是我生命的一部份。没有过去,哪有现在;没有你,哪有我。
女孩:是呀是呀,还记得那个梦吗?
女孩眯起双眼,柔声细语,轻轻舞动着双手,仿佛走进虚幻境界:啊,多么美好的夜晚,月朦胧鸟朦胧,我和心爱的人,共游波光粼粼的龙江上游……
女人:记得。但我现在的梦是这样——假如时光能够倒流,假如我出生在一个艺术世家,假如要我扮演什么样的女性;我愿意选择旧约的路得和以斯贴。
女孩:你的梦为什么充满着那么多的“假如”?那也是梦吗?我看过她们的传记,产生不出任何的感慨。
女人:要用岁月的眼光,去欣赏一段淳朴的故事。你还没有从琼瑶的世界里走出来。我倒是经常想象,那个背井离乡的路得,每天跟在老财主波阿斯的众女仆后面拾麦穗的情景,哦,那种忐忑不安,那种寄人篱下的滋味,感同身受……我也经常想象着,单纯的以斯贴入宫后在亚哈随鲁王面前的胆怯与纠结……
女孩:你过得好吗?
女人:好呀。
女孩:从省城回来,老家的小街是不是变小变短了?
女人:这小街确实没有小区的房距那么宽阔,也仅仅比南江滨公园的廊桥长了那么一点点。记忆中,她是那么的喧哗嘈杂,经常拥堵得水泄不通。
女孩:如今静悄悄的。大家都向外发展去了。出国的出国,去省城的去省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一种背井离乡。
女人:如今退去了喧哗,倒让我流连忘返。荒凉的景象最容易触动游子的心。荒凉,那是一首诗一幅画,写进我流离漂泊的心境。
女孩:还经常写字吗?希望我的梦想在你的心思里延续。
女人:不为虚荣,只为充实。文学就象一个美丽的亭子,风和日丽的日子里,可以休闲;狂风暴雨来临的时候,还可以藏身其中。
女孩深深叹了一口气:嗨,我为了写字,荒芜了生活,迷失了方向。
女人:我整天忙忙碌碌,不知不觉中丰富了写字。虽然不知道方向在哪里,但是凭着心中的指引走下去,那就是方向,就是归宿。
女孩:我,总是错,一错再错,错误的化身;我,连累了你——
女人双指贴唇:嘘——,久别不言错。某种意义上说,是苦难丰富了经历。哈哈,另类的阿q精神。别忘了,你是我的过去。
女孩:关上身后的门吧,忘却那一扇尘封的窗户吧。忘记我,忘记过去,努力面前。
女人:明天会有一队葬礼,象往常一样浩浩荡荡经过这条古街。
女孩:到时候你会哭吗?我可是一向泪腺发达多愁善感。
女人:任何唱腔式的哭丧都不会感染我。但我会哭的,当我举目望着你、望着过去的我、望着生活过的那间斗室,那里储存着我的青春和梦想……我会哭;当我看到一面面十字旗,上面写着“神爱世人”,我会哭;就象当初在日本,偶然间看到一个教会,那鲜红的十字架周边刻着“神爱世人”几个大字,我久久地仰望着,阅读着那纵横交错的一笔一划,直到泪流满面。
女孩:要哭那就哭吧,但要轻轻、轻轻地……
女人:我记得你是舒婷的铁杆粉丝,她不再写朦胧诗了,如今社会上的流行歌曲已经取代了诗歌。舒婷现在任职于省文联,是堂兄的同事。哦,不是一切的真情,都将流失在人心的沙漠里……明天你会看到好多教友,就是你所讨厌的那些人。
女孩:也是你所爱戴的那些人。
女人:几十年来,他们对古街不离不弃;他们就跟古街一样,没有多大改变,但宝贵的是那一颗恒久不变的心,还有那一份历经风雨沧桑仍旧珍藏完好的盼望。
葬礼过后,女人打点行礼准备回省城。教友们来了,阿华在其中。女人说:谢谢你们这些天来在我亲戚家里的帮忙劳碌。
阿华:不用谢,你还记得我吗?猜一猜,我是过去的谁呢?
女人:记得,你是那个银匠的女儿;我对你印象极深。那时我还小,天天倚窗看街景,芸芸众生中,哪来一个貌若天仙的女子,那皮肤白如凝脂。她,就是你。
阿华:现在老啦。
女人:还是白嫩得很,什么时候入教?怎么?信了上帝就不爱打扮?
阿华:上帝叫我们用才德做妆饰品。你也好年轻哦,只是要吃胖一点,这么瘦,是不是压力大?
女人:健康就好。
阿华:是的,健康就好,记得常回家看看。家乡的空气好,荒凉的地方空气清新,有江有山少车辆。
女人:一切都没有改变,反而觉得很亲切。每次经过文化馆,总要多看几眼隔壁那一扇尘封已久的窗户,那是我30年前居住过的。
阿华的眼眶红了,女人的眼眶也红了。
阿华边抹眼泪边笑着说:多么象《弯弯的月亮》啊。
女人说:刚刚回乡那阵子,是有那么一曲忧伤的旋律在我心中缠绵,但我告诉自己,要唱那就唱《yesterdayoncemore》,昨日重现。
阿华:昨日重现,多么亲切。做梦都想回到从前少女那光阴。
小街的十字路口,女人回望着那一扇尘封已久的窗户,深情地挥了挥手。昨日已经消失,过去的就让她过去吧,苦难和幼稚都不要再复制了。
美丽的羊蹄甲盛开花儿,春天来了。大巴飞速穿越相思岭隧道,奔向省城。女人的眼前又出现那个女孩,30年前的自己:亲,走出狭隘的小天地吧,不要再把天花板当做宽银幕,窗外的世界精彩哦。我已经读透了省城的南江滨公园,西湖公园只是浏览两遍,太忙了,路途遥远了点。相比较一下,觉得西湖古色古香,多了点情绪,多了一份沉重;南江滨则属于现代派,一片清新宜人。去看看吧。
回到了省城,新世纪的风,新世纪的阳光,还有那新世纪的街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