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块似的乌云不断滚动,整片天空好像变成了即将压下来的大铁笼子,就连道路两旁的路灯都忽闪了几下,而后熄灭,唯有金星木星仍旧顽抗着发出光亮。
“真晦气。”苏过低声啐骂一口,转头准备回家。
以往散步结束后,夜深人静时,他会跳进草坪里撒个欢,滚一滚跳一跳,然后大声背诗,以此宣泄自己身上那独属于年轻人的,无处安放的旺盛精力,只有这时候,苏过才能略微摆脱那点莫名的自卑感。
但今天显然运气不好,没有这种机会了。
柳园内三三两两的老年人都已收拾好物品,拎鸟笼的拎鸟笼,拄拐杖的拄拐杖,趁着大雨还未落下,急急忙忙地直奔出口而去,不一会儿,诺大的柳园仅剩下苏过一人,冷冷清清的有些渗人。
苏过缩了缩头,紧紧衣服,小跑着去牵门口的自行车。
今天应该免不了一顿雨淋了,明明出门前刚看过天气预报的,转头就翻脸,别说雨衣,外套上连个帽子都没有。
忽然一道光划开了夜空,带来了短短一瞬的清明,同时也照亮了苏过对面的柳树。
那里站着一个人。
场面之诡异硬生生让苏过停下了脚步,他下意识摸住胸前的佛像吊坠,这是他重金从九华山地藏菩萨庙里求来的。
佛教经典《仁王经》中提到:“一弹指六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灭”,在这九百生灭间,苏过完成了从青春伤痛小说到恐怖惊悚故事的画风转变。
不等苏过稳住身形,瓢泼大雨便猛然袭来,几秒钟的安静后,一声炸雷在耳边响起,夜空布满了树枝般的电弧,雨水迎面打在脸上,整个世界都变得虚幻起来,摇摇欲坠好似下一秒就随风消散。
伸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确定柳树下不是什么鬼影,也不是立牌,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时,苏过心里反而忐忑了不少,他越看,越觉得这身影有些熟悉。
就像,某个女孩。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一声若有若无的笑,带着嘲讽和奚弄,这是回荡在他心底的声音。
苏过四下张望,却只有一片漆黑。
这笑声越来越大,柳树下的身影也跟着缓缓转身,击碎了他最后一点妄想,黑色的薄纱长裙,苍白到病态的肤色,长及腰际的黑发,以及旁人难以模仿的特殊气质。
又是她。
闪电照亮了女孩精致的面容,她低垂着眼睑,眉目看不真切,脸上带着一道抹不去的阴翳,以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痕的淡淡反光。
风越来越大了,苏过强制自己别开视线,望着月亮,月亮被一团滚动的云拢入怀中,仿佛一只吞下灯泡的蛤蟆。
不管是偶遇还是跟踪,苏过都得赶快回家了,他迫切的想换身新衣服。
连续碰到这么多次,想躲也躲不掉。
两人就这么擦肩而过,没有想象中的阻拦,也没有女孩突然晕倒的意外展开,顺利的让人意外。
离开柳园,骑上自己那辆老到掉漆的破旧自行车,苏过终于有勇气回头看了一眼,确定身后无人,他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
这天晚上,苏过再一次失眠了,临近开学,加上外面的暴雨天,他本打算从今天起调整作息,回归正常生活,可半梦半醒间,他感觉自己正身处叙利亚战场,一颗炮弹落在自己脚边,猛然炸开,四散的弹片扎的他满脸鲜血。
“救命!”苏过一个哆嗦从床上弹了起来,大口喘息,窗外电闪雷鸣,雨水打在油绿的树叶上,哗哗的响,走廊里晾晒着淋湿的外套,他捂住耳朵,没来由的想起那个女孩。
万年历的报时声从客厅传来,已是深夜十二点,苏过思量着,想她是否还站在那棵柳树下,这念头荒诞的连自己都想笑,可就是莫名其妙的放不下,好像那女孩脸上的阴翳罩到了自己头上似的。
雷声震得苏过脑子嗡嗡响,颠倒的生物钟使得他越来越精神,穿堂风刮过,书桌花瓶里的山茶花晃了三晃,险些被压弯,他这才发觉室内温度有些低,赶忙穿好衣服起身关窗。
睡觉是不可能了,遇到这种情况,苏过一般会选择熬夜码字,趁着午夜灵感迸发多写一点,他摸黑找到照明开关,反复按了几次却没有反应。
停电了。
旧小区电力设施老化,再加上暴雨天,停电只能自认倒霉,苏过原地转了两圈,咬了咬下嘴唇,一个狠心从衣柜里揪出件外套,披上雨披一溜小跑冲了出去。
出门时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经历了多少心理斗争,他也说不清,朦朦胧胧的一股子狠劲,没有目标,没有对象,单纯为了发泄。
从自家到柳园只要十分钟的路程,可夜晚无人的街道显得格外漫长,两旁路灯也停了,一眼望不到边,天地间只剩下暴雨打在雨披上的砰砰声,雨水顺着帽檐流到苏过眼眶上,视野一下子模糊起来,这条路似乎永远也跑不完。
自己是不是没睡醒?现在依旧在梦里只是没有发现?苏过脑海一片混沌,陷入深深地自我怀疑。
又是一阵电闪,把苏过的脸照的雪白,疯狂和现实只隔了一张纸的距离,苏过擦干眼睛,笔直的走向几十米外的大柳树。
她还站在那里。
雨水打湿了女孩的长裙,黑色的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散乱的长发遮住了她半张脸,远远看去如同落魄的流浪狗。
人到跟前,苏过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两个人之间不熟,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