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快的铃声后,手机里响起的是冰冷的女声。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被拒接了。
忙线提示是运营商给拨号人留下的最后一丝体面。
沈溺擦干眼泪,再次拨打号码。
她还没有谈体面的资格。
“喂?”
电话拨通了,熟悉的声音变成电流,穿过通讯电缆,来到沈溺耳边。
“爸。”沈溺搬出重复过无数次的客套话,“忙完了吗?”
“还没呢,你刘叔叔来了,我俩正吃饭呢。”
父亲的语气很亲切,但沈溺仍听出了一丝疏离感。
也对,父亲是“做大事”的人,收入高,长得帅,是外人眼里的“成功人士”,成功人士的语气总是很亲切,他们力求给所有人留下一个好印象,以此换来更多的社会资源。
“那……”沈溺本想说那我就先挂了,可脑海里母亲愤懑的脸让她的嗓子卡了壳。
“还有别的事吗?”
“那个……爸你能不能再打笔钱过来,我,我刚开学,家里花销有点大……”沈溺吞吞吐吐地说。
“这样啊……我之前给过一次了,你再问问你妈。”父亲轻描淡写地把话题带过,“新学期要多下点功夫啊,争取考个好大学,高二了压力大,别老听你妈的。”
“嗯。”沈溺的声音渐渐微弱,“爸你先忙吧,好好休息,注意身体。”
电话挂断,沈溺关上台灯,独自在黑暗的房间里发呆。
她知道那些话不过是父亲的托辞,父亲上次给家里打钱是年初的事,打了今年份的生活费,可正是这些托辞堵住了沈溺的嘴。
肚子饿了。
她没吃晚饭。
沈溺躺在床上,幻想自己并不遥远的未来。
人总得给自己找个活下去的动力。
她明年一月就成年了。
等成年的那天她就逃走,去另一个城市。
服务员也好,销售也罢,总之能养活自己就行。
其实她学习特好,成绩名列前茅,继续读书是最优选,但她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这个压抑的家。
这不叫离家出走,离家出走听起来太幼稚了,对成年人来讲这应该叫“流浪”。
真酷。
沈溺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笑容驱散阴霾,她翻了个身,闭上眼睛,睡着了。
……
新同桌委实过于安静了,苏过想。
沈溺一整天都没有说话,老师和同学似乎全部有意无意的将她忽略,苏过坐在旁边,本就不高的存在感更是雪上加霜。
两个透明人。
苏过挺享受这种氛围的,比起暴露在稠人广众之下,还是无人问津更舒服一点。
他和同龄人不太一样。
十六七岁的年纪,大多数男孩幻想的内容都是网络爽文题材,诸如“开学被清冷校花告白”“青梅竹马倒追我”等等。
而苏过想的最多的是窝在世界上最软的沙发里睡个好觉,最近失眠又严重了。
他用力拍拍自己的额头,接着从书包里翻出一瓶清凉油,滴在手上,轻轻揉了揉太阳穴,风一吹,火辣辣的。
上课不是分心的时候,他需要提神。
老师讲的太难了。
这个“难”是相对而言,或许只有苏过这类并不聪慧的人才听不懂。
“大家注意一下,这道题有种简便算法……”
苏过对着卷子,无从落笔。
他连复杂的算法都还没学明白,何谈简便。
比不动脑子的死学方法更无奈的是连硬记理论都做不到。
……
牵着自行车出了校门,苏过仍未从白天的无力感中挣脱。
好像除了他,旁人都表现得游刃有余。
差距在暑假里便拉开了,各种补课把闲暇时间填得满满当当,甚至有人已经把高二上学期的卷子刷了两本了,相较之下苏过那点努力算不上什么。
更可怕的是下学期,高二下学期面临的是第一轮复习,加上月考,联考,压力大到无以复加。
至于高三……他真的能读到高三吗?
苏过自嘲的笑笑。
早点认清现实也算好事,要说天才,学校里还有几个竞赛生,很早就学了一点儿大学课程,人家的目标是清北,是保送。
丧心病狂。
苏过嗅嗅鼻子,从口袋里摸出两张纸币,跑到路边摊上,准备买份炸鸡块。
垃圾食品使人心情愉悦。
好在他食量小,没有发胖。
“给,这是你的。”摊主递出一份包好的炸鸡块。
苏过抬眼,发现排在队伍前列的正是自己的同桌,沈溺。
女孩拎好袋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过眨了眨眼睛,想起对方在kfc店内摆的满满的餐盘。
他们两个貌似有着相同的爱好。
边缘人+垃圾食品爱好者。
……
在沈溺的记忆里,饥饿有着不可磨灭的印象。
虽然在父母离异之前,沈溺家境还比较富裕,但问题在于……她母亲不会做饭,且热衷于和一帮姐妹玩乐,简单来说——不怎么顾家。
不顾家的母亲,工作繁忙的同时喜欢沾花惹草的父亲,二者相加,导致年幼的沈溺常常得不到照顾。
饿了就吃饼干,饼干吃完了就喝水。
等过了几年,沈溺个子长得比灶台高了,学会做饭,才堪堪避免了营养不良。
所以综上所述,她热爱高热量食物,省下的零花钱基本都用在了这上面。
如果有发胖的趋势,那么沈溺就会坚持每晚五公里的夜跑,跑到呕吐。
这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母亲,母亲对她要求很严格,方方面面,从学习成绩到举止仪态,尽善尽美。
事实上沈溺并不在乎自己的身体。
戴上一次性手套,沈溺打开包装袋,将炸鸡块丢进嘴里。
晚风拂过她的脸,路边的桂花也被吹落,掉在长椅上,被夕阳染成殷红色,像是飘舞的飞火。
近处是零散的老旧建筑群,常青藤爬满了整座墙壁。
再远一点,是天际线上模糊不清的霓虹灯。
又是一阵风吹过,男孩骑着自行车渐行渐远。
沈溺咽下炸鸡块。
这么巧?
搬到现在居住的工业区后,她已经数不清和这家伙相遇过多少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