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着一袋鸡蛋,关代秋爬上九楼,她有些气喘,于是在进门前短暂的休息了一下,调整气息。
楼道很黑,这里也看不到夕阳。
有人说毁掉一个人很简单,只需要毁了她的童年,其他一切顺其自然。
可关代秋恰恰相反,她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至少以前是。
打开门,关代秋放下鸡蛋,拿出口袋里的奶糖,拆开包装,递给沙发上的小男孩。
那是她的弟弟,爸爸的遗腹子。
男孩咬着手指,盯着姐姐。
“乖。”关代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
房间里几乎没有任何光线,窗帘是拉着的,男孩的脸蒙在阴影里,呈现出一种暗淡的浅灰色。
“来,吃饭了。”母亲端着盘子,从厨房里走出来。
关代秋点点头,跑到客厅角落里,恭恭敬敬地在父亲遗像面前点了炷香。
这是父亲不在的第一个中秋节。
事情来的很突然,父亲是在工地上干活的,在一次施工过程中从脚手架上摔下来,抢救无效,死亡。
至今没收到死亡赔偿款。
最讽刺的是,工地老板的女儿和关代秋在同一所学校,她每天都能看到那个比自己更漂亮,更优秀,也更幸运的人。
凭什么呢?
起先关代秋接受不了父亲去世后的落差感,一度想过轻生,但是站在天台上,脑海中闪过母亲瘦弱的肩膀和尚且年幼的弟弟,她退缩了。
支撑她活下去的不是希望,信念之类的空话,而是她不得不活下去,她根本没得选。
未来还有几十年的巨额房贷要还,人死债不烂。
明明她才只有十七岁。
关代秋在学校里闹过,放下尊严,体面,像个泼妇一样大喊大叫。
结果是她和那个女孩一起在教导处泣不成声。
她打过暑假工,在流水线上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车间很热,比教室和家里都要热,汗水浸透了无尘服,下班的时候整个人差点昏倒在路上,然而一天到手的工资只有区区一百五十块,杯水车薪,解决不了问题。
“来,多吃点。”母亲把盘子推向关代秋,“今天过节,高兴一点。”
关代秋强挤出一抹微笑。
“今晚我去上夜班,你在家里照看着点弟弟……”
“妈。”关代秋抬起头,“今天歇歇吧。”
“歇什么,又不累,一个夜班,加上补贴,有两百块钱呢。”母亲切切地说,“明早煮两个鸡蛋,上学带着,我看你这几天又瘦了……”
关代秋捏着筷子,鼻子一酸,眼泪不自觉地在眼眶里打转。
但她终究是忍下来了。
因为今天是中秋节。
……
“白天那家人又打电话来催了,催我有什么用,要钱去找那个该死的要啊!”
沈溺弓着背坐在沙发上,屏住呼吸,头也不敢抬,静静等待母亲发泄完毕。
面前是破碎的玻璃杯子,茶水洒了一地。
“晚上再给你爸打个电话。”
和之前一样,情绪稳定后,母亲又把问题甩了她。
“我以后全指望你了,你爸不是个东西,到老了你得管我啊……”
沈溺顺从地点点头。
在母亲眼中,养女儿是笔投资,在她严厉的管教下,沈溺已经长成了标准到不能再标准的商品。
她笃定女儿会有一个成功的未来。
真好啊,只要付出少量的时间的金钱,就能得到下半辈子的保障,世界上最高明的投资者也不过如此。
目送母亲离开客厅,沈溺收拾好满地的玻璃碎片,拖完地,再回到卧室。
母亲生气……是因为关代秋吧?
沈溺打了个冷颤。
这是她挥之不去的梦魇,无数次的午夜梦回,她总能看到那个女孩站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
父亲欠着关代秋一家的死亡赔偿款。
父亲有钱,可正因为有钱,才能找到各种办法节省开支,哪怕省下的是黑心钱。
关代秋的人生毁了。
沈溺愧疚,但无能为力。
她是父亲的女儿,有血缘关系,这是不争的事实,这令她感觉自己窃取了属于关代秋的东西,并以此垫脚,看到了日升,呼吸到干净的空气。
所以沈溺甘愿被孤立,任由流言蜚语乱传,从不为自己辩驳。
这能让她略微好受一点。
“爸。”良久后,沈溺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喂?”电话另一头的声音还是那么和缓。
“爸,中秋节快乐。”想了想,沈溺还是决定先问好。
“好,好。”父亲笑了笑,“等会给你发个红包,有什么想要的尽管买。”
沈溺咬了咬嘴唇,看来父亲今天心情不错。
“爸,白天关阿姨那边又来催了,您要不……”
“哦,这事啊,我尽快,让她先别急,理解一下,该给的钱我一分不少,毕竟要走程序的吗。”
完了。
沈溺知道父亲又在推脱了。
父亲是个体面人,体面人就算在吃人血馒头的时候也不忘细嚼慢咽,结束后用餐巾轻轻沾擦嘴角。
斯文败类。
他拖得起,关代秋一家拖不起。
“爸,都过去这么久了,我和关代秋在学校里天天碰面,躲不掉的。”
“放心,我会处理好的。”父亲的语气像是荷塘上习习而过的微风,“你认真学习,别被外物影响,等你大学毕业了,我安排你来我这里工作。”
挂断电话,沈溺的手机上弹出一条消息。
是父亲的红包,五十块。
沈溺没动,手机屏幕一点点黯淡,最终熄灭。
父亲大概还不知道她过着怎样的生活,也可能清楚,只是无所谓。
沈溺曾在学校里收到过一盒糖果,是邻班的女生送的,女生忸怩着说姐姐长得真漂亮,然后红着脸跑开。
沈溺非常开心,觉得总算不是所有人都讨厌她,晚上回到家,她把糖果盒拆开,放在书桌上,每天只吃一颗,这样她就能一直感受到来自陌生人的善意。
糖果很甜,甜食让人保持心情愉快。
半个月后,糖果快要吃完了,沈溺倒了倒盒子,抖出隐藏在最底部的,锋利的刀片。
她分明不认识那个邻班女生。
原来恶意无需理由。
刀片至今藏在沈溺的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