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那个梦境。
小轩窗,正梳妆。
殷凌霄撑着油纸伞,在那扇窗的倩影前停下脚步。
然后,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他转身就走。
“公子,你要往何处去呀?”
动人的声音隔着如帘似烟的雨幕中幽幽飘来,殷凌霄蓦地停下脚步。
是女子,不是追了他一宿的糙汉。而且这个声音……和那人好像!
一瞬间,他心底一直莫名缠绕的烦躁,忽然就如蒸腾的雨气般消失了。
那道声音由远及近,瞬间从他背后响起。
“公子,我的脸坏了,用不得胭脂水粉,你闻闻我还香吗?”
殷凌霄心跳剧烈加快,也没怀疑那人怎么会突然出现。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白日里淳儿姑娘就曾说过同样的话,只是没有最后一句。
语调缱绻,仿佛勾着人的魂魄。
殷凌霄俊脸通红,正要回过头,却忽然闻到了一股恶臭。
与此同时,身后的声音也不对劲了。
“公子,你闻闻看呀,我的尸体都臭了,怎么还会香呢?”
他缓缓回过身,赫然看到了一张腐烂的鬼脸。
……
当夜子时。
殷凌霄在睡梦中猛地惊醒。
夜深人静,幽黑空旷的房间内仿佛还藏着未知的存在。
殷凌霄坐起身,神色怔忡,却没有急着去点燃蜡烛。
明明是一场惊悚恐怖的噩梦,可当他听到那女鬼说她尸体早就臭了时,心却无由来地一阵抽痛。
殷凌霄闭上眼,疲倦的脸上透着深深的失落。
一夜无眠。
*
过了一天,傅小莲终于在悉心的照料下悠悠醒转。
早膳时,一家人难得坐齐,傅衡正式说出她栽赃陷害傅淳儿的事。期间,傅小莲一直用祈求的眼神看向他,然而傅衡根本不为所动,反而将来龙去脉全部讲了出来,一丝也没有遗漏。
饭桌上,众人陷入了难言的沉默。
傅小莲紧张地吞咽口水,双手紧握,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果然,林氏用不赞同的眼神看向她:“小莲,你怎能如此行事?”
傅小莲顿时吓哭,正要哽咽着嗓子求情,却不想林氏忽然转了一个弯,说道:“你这样也太不成体统了,传出去我们傅府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好在只是书院里的小打小闹,还上不得台面,过段时间大家忘了就好了。”
傅小莲神色一顿,大娘子的话是不打算追究她了?
然而就在这时,傅父突然重重地放下筷子,傅小莲吓得一哆嗦,瘪着嘴又想哭出声。
却不想,傅父严肃的神情并不是对着她,而是转向了傅淳儿:“淳儿,你妹妹是犯错了,可你也不应该在书院揭穿她。你母亲说得没错,传出去我们傅府的名声还要不要了?还有,你竟然想要报官?要不是小莲阻止了你,你是不是还想请为父上诉公堂啊!”
傅淳儿神色平淡,不为所动。
她早就知道,在傅父的心中,名声才是最重要的,不管底下的人有多少委屈痛苦,只要面上能粉饰出一个太平,那他就能不管不问。
然而当他们自身遇到危险时,却又能将名声扔在烂泥里踩碎,毫不犹豫地将她送到殷凌霄的府邸,只为了让她成为殷凌霄的女人后,能回过头拉他们一把。
所谓父女血亲,不过如此。这个家里真正心疼她的,也唯有弟弟一人而已。
林氏连忙给自己的夫君倒了杯茶,让他消消火,然后温柔地说道:“姐妹不合,多是还不熟悉所致,过几日伯爵府的大娘子会举办一场马球会,到时候你们姐妹俩一起去,培养一下感情,也好叫你们见见世面,别再为了一点琐碎的东西就闹个不停……”
傅衡冷静的表情一点点裂开,他不敢置信地看向父母,感觉自己好像听错了什么。
傅小莲却彻底松了口气,心里甚至涌起一阵狂喜。
若不是这件事,她还不知在父亲心中,嫡亲的女儿也不过如此。在这个傅家,论才学、论样貌,傅淳儿哪里比得过她?在爹娘心中,她才是最值得让傅家骄傲的人,又怎么会轻易责怪自己呢?
“爹,娘,小莲知错了,”傅小莲咬着嘴唇,故意道,“其实,我只是觉得姐姐才刚启蒙,就不要命地读书,会累坏身子的,那样明年的院试就更考不上了,小莲不想让姐姐走岔路,才一时想错了……”
傅父这才想起了院试的事,他们傅家的子女,傅衡是国子监的监生,身上已经有了功名,傅小莲在白鹿书院就读三年,也曾被夫子期许过能通过院试、甚至是乡试。而傅淳儿……虽然确实刻苦,也得过夫子的夸奖,但毕竟才刚启蒙,等她考上生员,太后她老人家的跟前哪儿还有自己的位置?
想到这里,他目光柔和地看向傅小莲:“小莲啊,你最近书读得怎么样?你是最让我放心的孩子,切忌戒骄戒躁,等明年一举拿下县、府、院试,给为父考出一个好成绩!”
林氏看到他的态度,也附和着对傅小莲笑道:“小莲呐,你父亲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你……”
“够了!”
傅衡忽然断了几人的对话。
本来他还在想,梦境中的一切究竟会不会全部发生。但现在看来,无论是爹娘看似公平实则偏心的言行,还是傅小莲各种装出来的小心机,都让他清醒地意识到,那不仅是一个普通的梦境,而是若不干预,就会真实发生的未来!
他转过头看向傅小莲,眼神肃然:“是非对错,我不好驳父母的言行。但是你,傅小莲,立刻给长姐道歉!”
傅小莲目光愕然地看着弟弟,她不敢相信,明明爹和大娘子都不怪她了,反而最亲近的弟弟竟还让她道歉,还是为了那个从乡下回来的傅淳儿!?
傅小莲神情激动:“我可是你的姐姐,你怎么能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傅衡露出冷笑:“庶出的二姐,和傅家的嫡长子相比,孰轻孰重?你认为我没资格这样和你说话吗!”
傅衡从不会拿嫡庶说事,更不会因为地位尊卑而评判一个人,这一次,他是真的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