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对于陆九章而言,仿佛兜头而来的日光瞬间变黑了。
当他看见陈氏的身子软倒在地的时候,当他使劲呼喊陈氏都没有反应的时候。破炉子里面的火还有微弱的一点热意,然而也在瞬间消失了。他脑袋一片空白,手颤抖的不成样子。他将他娘的身体背在身上,他以为他娘会很重,但是等到上身的时候,他才发现,他娘是这么轻,轻的没比他背的柴火重多少。仿佛一具空壳。他不知道是怎么将他娘亲连背带拖弄到寺庙前,也不知道是怎么寺庙里面的师父是怎么将她的娘亲抬到禅房里的木床上的。他感觉到他的娘亲的气息是那么微弱,微弱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了。寺庙里面的明净法师不只是高僧,更是医术高手。他看到一碗碗浓黑的药灌入了他娘亲的口中,看到一根根银针插入那具瘦得不成样子的躯体。“这位女施主的身体亏空太多了。如果要救回来,需虎狼之药,然而这般虚弱,怕是药刚下去,怕也撑不住。”明净说着,一边将针插入陈氏的百会穴。“那,怎么办?”陆九章听到自己开口问。明净说着:“极补气血之物以吊命,人参,至少五十年老山参,不需要很多,几片生的吊命就可。”他将最后一根针插入,陈氏发出极虚弱的一点声音,然后缓缓的睁开了眼。她张了张嘴,想要喊“九章”,然而却发不出声音。陆九章扑了上去,抓住陈氏的手。“娘!”陈氏说不出话。“娘,你再等等我。”陈氏扯了扯嘴唇,想笑,她想抬起手摸摸他,让他别担心,但是什么都动不了。陆九章看了一眼陈氏,便头也不回朝着寺外冲了出去。陈氏扯了扯嘴唇,想笑,她想抬起手摸摸他,让他别担心,但是什么都动不了。陆九章看了一眼陈氏,便头也不回朝着寺外冲了出去。五十年以上的老人参,他去求陆家人!陆家肯定有的!草鞋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或者在他背他娘亲的时候,他光着脚丫,往那遥远的公主府跑去。他跑得双脚出血,跑得日头西斜,跑得天色渐沉。他像是一缕孤魂,被牵扯着,奔赴向自己的葬身之地。公主府很热闹。年三十,大团圆,美味佳肴摆了一圈,每个孩子们都穿着红色衣服,仆人们拿着爆竹,替他们点燃。陆昙珠在旁边,看着仆人点燃一支“天女散花”,“咻”的一声冲上高空,化为五色繁星。看着自己姐姐捂着耳朵,连退几步,陆建安一哼,自己拿了爆竹去点,点完以后在“噼里啪啦”的声音里得意的看着自己的姐姐。安阳公主由陆明齐扶着,也在旁边。安阳公主带着满足的微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突然间,她摸自己肚子的手一顿,眉头微微一蹙:“快,我,我要生了,叫稳婆来!”陆明齐吓了一大跳,急忙叫人。因为估摸着安阳公主生孩子大概就是最近日子,所以陆明齐早就将京都有名的两个稳婆都请在家里待着了。 他将安阳公主扶进产屋,喊了稳婆,然后又去叫了太医院的女大夫。知晓安阳公主要生了,陆建安和陆昙珠也不玩闹了,紧张的在外面等着。稳婆进去了,陆明齐走了出来,他看了看陆昙珠和陆建安,分外高兴。他的两个孩子是多么出色!而他紧接着来的这个孩子,也生在一个好日子。年头年尾,他相信,他会成为一个出色的人。佳儿佳女,如花美眷,他陆明齐的人生,也算得上是得意了!他在安静的等着那一声啼哭,虽然女子生产是不洁的,但是他肯定会在孩子降生之后,进去抱一抱,然后看看自己的妻子,给与些许柔情蜜意。时间慢慢的过去,一炷香,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孩子还没有生下来。稳婆早就告诉过他,一般投胎艰难些,可能需要大半天,但是二胎相比较而言就会轻松很多,大多数都在一个时辰内。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他正在想着,那边稳婆跑了出来,额头上全是冷汗,她颤巍巍的道:“婴儿有些胎位不正。”旁边的女大夫便急忙走了进去。陆建安和陆昙珠面面相觑,两个孩子虽然不知道,但还是从大人的话语里知道了一件事,他们的母亲,有危险。陆昙珠握住了陆建安的手。陆明齐在外面焦急的转来转去。又过了一段时间,旁边帮忙的婆子跑了出来:“女大夫要人参,公主快没力气了。”陆明齐记得陆府有一颗老山参,那可是成亲的时候皇宫赐下来的宝物,于是马上叫人去小库房去把人参拿出来。跑。风在耳边嘶吼,脚踩过沙砾,石子。他从日头当空跑到日头西斜,从金乌坠地跑到暮色四合。天越发的黑沉沉。他跑过山路,跑过大路,穿过山野,穿过一个又一个门坊,跑到了长安大道上。触目所及家家户户都关上了门户,然而所到之处又都是万家灯火,欢声笑语从那院墙里渗透出来。年三十,这本来一家人最开心的日子。十岁的少年,将所有命运的赌注都用在了奔跑上。娘亲,再等等九章!等等九章!终于,他看到了那气势恢宏的陆府,门口的石狮子立在那里,红红的灯笼挂在高空,一派喜气洋洋。陆九章第一次主动敲响了这家门。他抬起手,使劲的敲门。门房疑惑地拉开门。灯笼的光照下,他看见一个小孩。他跑得头发也散了,汗湿透了衣服,光着的脚丫全是伤痕血,隐约可以看见那蔓延向远处的青石板。他小小的胸膛在黑夜中起伏。门房眯了一下眼,然后吓了一大跳。这是……那个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