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那日,是在日中,然而天还没亮,贴榜的外面就被挤得水泄不通了。
因为考官没提前放水,所以便是再高的门第,自己没来,便也派了家中小厮仆人去占位。顾侍郎府上,柳氏一大早就醒了,马上安排人,又在文圣面前烧了三炷香,胡乱念了一通,又去拜了列祖列宗,看到天亮了,方才去将顾明决叫起来。等到了屋内,才发现自己的儿子早就醒了,跑到书房那里去写字了,她不由打趣道:“怎的?睡不着了?放心,都是这样。放心,等你高中,咱们把皖宁娶回来,你可要多努力给别人挣诰命。”她没有发现自己儿子的异样,还自顾自的说着。顾明决道:“不用了,娘亲,我暂时不想娶亲。”柳氏愣了一下:“为什么?”顾明决略显不耐烦的将笔搁下:“不为什么,就是暂时不想了。”柳氏劝:“儿子,可,人家姑娘可等不得。皖宁这么好一个姑娘,咱们要先下手……”顾明决站了起来,从她的身边擦过,心里堵得慌。先下手为强,他难道不想?可是,可是那姑娘根本对他无意,那么直白的拒绝他!他能有什么办法?而那边,安阳公主早就找了好几个大师算过,全是大吉和上上签,非常高兴。她已经找人准备好了赏钱和鞭炮,只等喜报一出来,定要将这份热闹堆上去!陆建安早上起来照旧去打了一套拳,然后重新洗浴以后,这才看着他母亲忙上忙下。顾明决和陆建安都是十之八九的必中的,就看名次如何了,所以两家人虽然紧张,心里越有底。越有底的人便越不慌。江南一众举子都派了小厮前去,等到快要到放榜的时间了,白凤岐和韩梦得等人这才施施然去,然后看着如山的人,却是挤不进去了,只能相对苦笑。而这个时候,陆建安和顾明决也坐在马车上来了,只不过陆建安的马车上还有陆昙珠。一到场地,陆昙珠就小心翼翼的撩起车帘,在人群中一遍遍逡巡。陆建安问:“没人?”陆昙珠皱了皱眉,摇了摇头,心底越发沉了下去。他们已经算来的迟的了,不来看榜的人,要么是已经提前知道了自己已经高中,那么另一个自然就是知道自己无法高中了。想起那一身简单布衣,她想到,这寒门贵子,又如何轻易的出?张举缩在人群堆里,蹲在角落里,探着个脑袋。他是不抱什么希望的,甲榜肯定是上不了的,哎,就当看看热闹罢了。他本来只是想来见识见识,万一高中了的话就像踩狗屎运一样,他可以将家中的老母从北疆那苦寒之地接出来,好好的养养身子。但是中不了的话,他也不准备继续考了,就按着举人的身份在北疆地方当个小官,让母亲不再操劳,将日子过下去就行。他举目四望,想看看有没没有那位陆兄台,但是没有发现人影。怎的这个时候还没来?他也不像是家中豪富,有小厮仆人可以帮忙看榜的样子呀?而正在此时,只听到人群中一个好事的举子声音响了起来。“陆九章呢?在来了没?走出来给我们哥俩看看呀,让我们看看马上的甲榜头名是什么样,免得大家以后见到了认不出这个不世出的人才!” 本来紧张焦急的气氛,被这好事之人一闹,大家都发出了哄堂大笑。江南那边的举子本来也想笑,但是看了看那边的韩梦得和白凤岐,便不敢大笑了。这几日,陆九章都是其他地区举子茶余饭后的谈资,张举还因为听到别人背后诋毁他还和他人争论了几句,但是面对对方的人多势众,只能甩袖子离开。而那边,陆昙珠听到陆九章这个名字,转头看向陆建安。陆九章,是,那个陆九章吗?陆建安点了点头。陆昙珠忍不住蹙了蹙眉。这个名字太久了,久到她都已经忘记了,她不大注意其他人,只是远远的模模糊糊的看过他,他发病的样子,很吓人,家里人都不喜欢他。陆建安看着自己姐姐皱眉,安慰道:“放心吧,一个破落户,只因转到了宁海那等荒僻之地,才有了机会。怎么可能对我们家造成威胁?一个世家大族,仅凭他一个孤儿就能想动摇根基吗?”便是他真的踩了狗屎运高中,那又如何,这官场之上,背后使一点手段,一个人无依无靠的,还不是想怎么被拿捏就怎么被拿捏。他姐姐在闺阁中待久了,看来并不知道这其中门道。而他正这样说着,突然间敲锣打鼓的声音响了起来,那是为贴榜的贴榜官开道的声音。人群忽然就炸开了。“让开!让开!”人群被分开,大家的脖子都伸得老长,恨不得从那合着的榜单上面看出什么。有些考生心都快跳出来的,双股颤颤,一边期待一边害怕。一些双鬓斑白的老者更是焦急,他们已经没多少时间可考了,这半生蹉跎,可能就仅限于此了。虽然陆建安嘴里说着不在意,然而在马车上仍然不由自主的站直了,梗着脖子去看。白凤岐和韩梦得虽然看起来仍然带着笑意,但是一个手里拿着的扇子都快捏出汗,一个已经悄悄的将手背在身后,挡住那微微颤抖的手指。谁不想在黄金榜上,成为龙头。放榜的官员刷好浆糊,然后,和同伴一起打开了榜,接着,一起一抬,往那墙上一贴。所有人踮起了脚。所有人伸长了脖。白凤岐手里的扇子掉了。韩梦得瞪大了双眼。陆建安的脸色白了。顾明决几乎认为自己看错。张举猛地挺直了背。在场所有人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中,整齐划一的不可置信。黄金榜上,甲榜头名,居于上首,却正是这些日子他们的酒后笑谈。——陆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