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大雨,陆九章,李水发和陶敏站在了明河分支的越河堤坝上。
风雨交加,两岸林木已经摧折大半,剩下的也如孤魂野鬼一般吊着。即便堤坝看似修得很高,然而站在岸边的他们,还是亲眼看到河水一寸寸的暴涨起来。李水发根本不敢靠前,双腿软得跟棉花一样,要不是怕陆九章,他早就丢了那梦华县官职,打包快跑了。陶敏更是不停的哭,老天爷哎,他就是想贪点钱而已,可没想着要把命给贪没。而且因为惧怕陆九章,他硬生生撑着,实施了一大波利民政策,就是想让陆九章看看,陆大人,瞧见没,我可是好官,别杀了我。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只有陆九章站在那里,雨浸衣湿,低头看着那滚滚波涛,像是一条黑龙一般在雨夜中扭曲滚打,随时准备伸出利爪,横扫百姓。陆九章回过头,冷静的看着他们:“集齐三县官兵,召令所有青壮年,除了妇女老幼,全部来筑堤。”此刻,只有三城齐心,方才有一线生机。大雨中,黑夜里,所有的官兵和青壮年都来了,他们开始挖沙挖土,装入袋里,然后马不停歇的开始堆积在堤坝上。杨念山站在陆九章身边:“公子。”他想喊陆九章离开,对于他而言,他是潜渊公子,是以后继承师门,在大周朝覆雨翻云的人,而不应该将自己,陷落在这小小的三县之中。要有舍得。然而,当他触及到陆九章那双极深极黑的眼眸时,便再也说不下去任何话了。他知道,他的公子,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这里的所有百姓。陆九章只吩咐一句:“去保护好她。”只要她没事,他就可以永远安心的站在这里。杨念山低下了头:“是的,公子。”雨夜中,他飞速回到清远县。皖宁在院子里,看着已经迈不开脚的庭院,水已经快到膝盖处了。她回到院子的后面,看了看后面的白马,这是她心爱的白马踏雪。她摸了摸她的脑袋。她知道陆九章一定在最危险的地方,全城召集青壮年的消息已经传开,每家每户都预感到了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所有人眼底都没有了刚刚下雨的欣喜,眼底只有惶恐不安。相比较于干旱的温水煮青蛙,这场连绵的大雨每一刻都将所有人拿在火上烤。她想去找陆九章,但是她知道,不能。她去帮不了什么忙不说,还会让陆九章分心。而后,聂英云叫着仅剩下的几个官兵,挨家挨户的叫人。暂时不要在城里面待了,去高处等着,以防万一。于是老老少少又开始互相牵着,淌过积水,在雨中往城外的高处走去。皖宁牵着马,混在人群里。大家披了蓑衣,穿了雨靴,皖宁看到了那位半瘫的老人,他被人背着,他叫道:“丢了我吧,我死了好!我死了好!”皖宁让人将那位老人放在马背上,由白马驮着。杨念山找到了她,跟在了他的身边,其他的十来个黑衣人全部都去保护陆九章了。那老人在背上看到杨念山,挥舞着手:“陆大人呢陆大人呢?”杨念山道:“陆大人还在越河河边,老丈莫要担心。”老人叫着:“陆大人是好人,让我去河边代陆大人守。这狗屎的老天,来呀。”皖宁高声道:“大家不要孤身一个,尽量手挽手,十个一队,免得落单了。”这样暗的天地,如果落下,可能就再也起不来了。皖宁的话被一重重被传开,大家立马手挽手,一步步往前。出了城,到了高处,雨似乎小了点。 大家抬头看着天,只能暗暗祈祷,祈祷这雨呀,不要下了。而这老天似乎也听到了大家的祈祷,淅淅沥沥的止了雨水,大家擦了擦眼角,再次哀求。到了天明的时候,这场持续了十多天的大雨,终于让所有人喘了一口气。而三县的青壮年和官兵,看着不再汹涌澎湃往上涨的河流,都喜极而泣。就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一点,他们就要齐齐被淹没了。陆九章看着脚底下的河流,眼底却没有丝毫轻松之意,这雨如果再像之前那样,那么又能支撑多久?李水发已经瘫倒在地,身上已经分不出是雨水还是冷汗,陶敏继续在旁边哭:“老天爷,你终于睁开了眼呀,本官都要被你吓死了。”陆九章并没有让人停止修筑堤坝,还需要再高一点。一直到傍晚,他抬头看了看天,方才松了一口气。天彻底放晴了。他站在高处又仔细查看了两岸河堤一眼,这才道:“走吧。暂时有一段长长的放晴天了。”众人此刻奉陆九章言语为圭臬,顿时兴奋的呼叫起来。昨晚抢夺堤坝成功。他们保住了三城的百姓。回城的时候,躲在高处的百姓们也下了来,和他们相遇,一个个热情含泪。“陆大人!”“李大人!”“陶大人!”李水发从来没有享受过如此亲切的呼喊,一时之间心里都不由自主的有了几分雀跃。所谓父母官,他们是否也沾了点边?众人各自回家,此番劫后余生,众人都再也顾不得了,又累又饿的他们将准备好的食物拿了出来,然后做了满满的一锅饭,准备大吃一顿。皖宁脱下蓑衣,勉强擦洗一番,也将还没被水打湿的米拿了出来,杀了一只鸡,又为陆九章烧了水。九章哥哥肯定累坏了。白马因为驮着那位老人,被杨念山牵走了。陆九章回来就直接到了皖宁处,他的衣服昨晚虽然湿透了,现在已经干了,皱巴巴的贴在身上,木簪子也不知道哪儿去了,略显凌乱。他走到皖宁身边,道:“你先回京都。”相对于其他地方,京都最安全。他不能再将皖宁留在这个地方和她吃苦。现在外面的大部分地方还不知道是什么人间炼狱,都不安全。皖宁看着陆九章,没有说话。她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陆九章道:“等我回去找你。”皖宁顿了顿,这才笑了笑:“好。”滕月意跑来:“有吃的没?我饿了!”皖宁看着他一身白衣成了泥衣,不由抱歉道:“滕月意,抱歉,如果我没把你留下,你肯定早就走了。”滕月意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她:“我自愿待的,与你何干?你这人有毛病,快,拿吃的来!”皖宁准备进屋拿东西。然而她刚迈开步子,却觉得脚底一软,身子一歪,陆九章将她一拉,然后也倒在了地上。然而,这种颠簸感还没消失,房屋开始抖动,地面像是棉花一般翻滚,他们看着眼前的小院撕开了一条缝隙。滕月意脸色一变:“地动!”天地不仁,给予了这个人世,最后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