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宁忘记可以骑马。
十年了!整整十年!自从六岁那年在长安大道一瞥,无数次思念,她都没有机会看到他们!她朝着他奔跑去。就像那时候蹒跚学步,叶胥也还是一个半大孩子,他站在那边,对着她拍手:“小妹,来,过来,过来我就带你去骑马。”她咯咯咯笑着跑过去,一下子扑入他的怀里。不见到还可以将那思念压制,然而一见面,仿佛在黑暗中给她撕扯开一条路,她唯有向着这唯一的道路奔跑。叶胥一行人也在城门那边停下,然后下了马。然而刚刚下马,便看到一个少女满脸是泪的朝着他们奔跑而来。叶胥不由一呆,而接着,他便发现,那个身影是朝着他奔跑而来的。她看着他。叶胥心底诧异疑惑一起涌上来。下一刻,皖宁冲到了他的面前,他正想开口说话,询问何事。然而皖宁根本没有停,仿佛奔赴希望一样,一下子扑入了他的怀里,死死的抱住他。哪怕是叶胥,也被这样奔赴的力道冲的身子微微一晃,他僵硬的立在那里,低头看着怀里的少女。他应该立刻将她推开。然而当他低头,当对上少女的眼睛的时候,他只觉得一种奇异的不舍钝痛涌上来。那眼底有着浓浓的思念,也有着浓浓的悲伤。太过刻骨铭心,太过浓重,一瞬间,连带着他的胸口也是一窒。叶胥抬起头,茫然的看了一下周围的人,他们个个脸上都带着掩饰不住的诧异。唯有立在马车旁的那个青年,脸上没有诧异,他的眼睛,只看着他怀里的这个少女。陆九章看着她朝着他义无反顾的奔跑过去,仿佛那是她唯一的光。他分明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利刃将他剖成了两半。这,大概才是皖宁妹妹喜欢的那个人吧。皖宁抱紧他,泪水一滴滴的滚落,她发现她什么都说不出来,这个怀抱,她从小到大不知道靠过多少次,那是他阿兄的怀抱。那是总和她斗嘴,然后总是在最危险时候将她护在他羽翼之下的阿兄。叶胥终于将自已的理智从这忽然而来的事件中牵了回来,他低头问:“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皖宁看着眼前这张脸,抬起一只手擦了擦眼泪,眼睛红红的:“阿……”然而“兄”字还来不及说出,胸口一阵尖锐的刺痛,她顿时身子突然失去了力,鲜血从嘴角流了出来。不能喊,不能认,冥冥中,仿佛只能咫尺天涯。“姑娘。”叶胥见她脱力,急忙伸手扶住她。皖宁握住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到了。皖宁睡了一个极沉的觉,等醒来的时候,只看到烛光透过窗帘映照下来。她坐了起来。那边影子一晃,一人站了起来,然后用手卷起帘子。是陆九章。他问:“要喝水吗?”皖宁点了点头。陆九章走回桌前,然后倒了一杯温热的水,走了过来。皖宁伸出手接过,才发现自已的手里居然还拿着一截衣袖。那是,阿兄的衣袖。 她低头,将这截衣袖卷好,放入怀里,方才伸手接过水杯。陆九章看着她的动作,垂下了眼眸。刚才即便晕了过去,然而她也舍不得放开他,叶胥没有办法,最后撕了半截袖子给她,她才握着这袖子松了手。便是这半截衣袖,她都如此珍重对待。皖宁喝了几口水,才发现陆九章一直在外面守着,桌上还摆放着笔墨和折子,还有那份陆九章本来要带给三个大君的密信。皖宁问:“九章哥哥,叶……叶将军呢?”陆九章接过她的杯子,将杯子放在桌上:“在房间修整。”皖宁松了一口气。陆九章低着头,慢慢的收拾着桌上的笔墨:“你想见他,明天可以。”他将纸张收拾好:“好好休息,周嬷嬷也来了,她也是一路赶到,我先让她休息一下。”“周嬷嬷也来了?”皖宁想起今日傍晚在城门口看到的那辆马车,这么远的路,嬷嬷怎么不在京都待着?大概还是太担心她了。陆九章收拾好桌上的东西,又问:“周嬷嬷临睡的时候给你熬了粥,我去端来给你。”他说着去后厨将温着的粥端了来。皖宁接过,慢慢的喝着,正是周嬷嬷做的味道。他看着她低头喝粥,长长的睫毛颤颤巍巍,想起刚才她的睫毛上挂着的一颗颗泪珠。她是如此在意那个人,那是没有人可以相比的在意。他知道的。就像很多次,她得到了什么消息,都会让他送去塞北,只是因为塞北,有着她在意的人。皖宁喝了粥,将碗递给了陆九章。陆九章接过,说了句“再休息一会儿,天马上就亮了”,便端着碗走了出去,替她关上了门。天马上就亮了,她马上就会看到她在意的那个人。陆九章站在她的门外,立了良久,方才迈步离开。皖宁如何再睡得着?她将那放入怀里的衣袖拿出来,一眨眼,泪水就落了下来。阿兄不认识她了,在塞北,还有一个叶皖宁在那里,那是他的“小妹”,可她什么都不能说。对他而言,她就像是个陌生人。刚才肯定也吓到他了。天刚刚一亮,皖宁便穿戴好走了出来,她知道,她阿兄每日卯时就会醒来。果然,她走出门外,看到城主府的院子里,叶胥正站在那里练枪。一模一样的习惯。身着黑衣劲装的青年浑然天成的洒脱自在,眉目俊朗到了极点,自然带了三分笑意,然而沙场上的历练又让他整个人锋芒毕露,如一把无鞘的宝剑。皖宁呆呆的看着他练完一套枪法。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遥远。叶胥收了红缨枪,转头,就看到皖宁正在旁边愣愣的看着他。发现他看来,少女方才醒悟过来,然后走了过来。皖宁看他站在那里,一副有礼的装模作样,心下莫名一松。阿兄对人越戒备越不熟,便越装作温良恭俭让的样子。怕她再扑上去?以前不是嚷嚷着自已风流倜傥,所有千金小姐见到了都走不动道,常常忧愁万一喜欢他的女孩子太多怎么办。“叶将军。”皖宁对着他一礼,“抱歉,昨日,我认错了人了。你长得很像我一位哥哥,我对我哥哥太过想念,所以有了失态之举,还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