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散的气息飘荡开来,沿着地底的脉络逃出生天。
然而没有人注意,陆九章那每挥一次,皖宁便微微的颤抖一下。皖宁从未如此清晰的感受到,自已的生命在消减。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自已的身体里抽了出去,那是生机。她伸手按住旁边的石壁。叶家女儿的命格无法推衍。她重生的,无法推衍吗?她抬起头,看向陆九章,一丝血气涌上她的喉咙,她眨了眨眼睛,吞咽下那翻腾上来的血。她觉得自已在崩溃。生命在崩溃。不能,不能告诉九章哥哥,再忍忍,或许,忍过去就好了。陆九章朝着她走来。皖宁朝他笑。“皖宁,我们出去。”皖宁笑着点头。建成帝扑入地面,捧着那碎裂的石像,疯了一样往自已的嘴里凑。张灵溪道:“走吧,待会儿毁了这机关,这儿就再也打不开了。”陆九章牵着皖宁的手,朝着外面走去。皖宁跟着陆九章走。迈步很艰难,每走一步,她都感觉到自已在抽离。为什么会重生?是因为执念吗?是否执念一消,便也会消失?外面春阳从未有过的烂漫。阳光洒满了世间。皖宁道:“九章哥哥,抱我上马好不好?”她翻不上马了。陆九章将她抱着放在马上,然后翻身上马。皖宁靠在陆九章怀里。陆九章握了握她的手,眉头微微一皱:“皖宁,冷吗?”为何手会如此凉?皖宁点了点头。陆九章想了想,然后将皖宁换了个方向,让她面对着自已坐着,然后拿起她的手,塞入自已的衣服内。皖宁贴着他的胸膛。她抬起眼,看着他,仔仔细细,安安静静的看着。陆九章察觉到皖宁的视线,低头:“怎么了,皖宁?”皖宁笑了笑:“九章哥哥,你是皖宁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皖宁想,一直一直这么看着你。”陆九章耳朵红了红,没有说话,然而却低头,轻轻的在她的发顶一吻,然后轻轻的应了一声:“好。”余事尽消,此番回去,虽然仓促,但是不至于误了婚期。陆九章抱紧她,将下颌放在她的发顶:“我们回去看小桃子。”皖宁眨了眨眼睛,然而一滴泪还是没有忍住,悄无声息的落了下来:“好,九章哥哥,还要吃桃子。”她握紧他的衣襟,压住心中那一丝难言的悲痛,缓了缓,方才道:“九章哥哥,带我去看看叶将军他们好不好?”她想看看她的父兄。“好。”陆九章调转了马头,朝着远处的苍茫大地奔跑而去。北地的春天还未彻底的醒来,只有一眼看过去遥看有近看无得草色,阳光铺陈其上,像是铺开一幅无边无际的画卷。陆九章抱着怀里人,满心满眼都是幸福:“皖宁,回去我们让叶将军来当我们的证婚人。”皖宁死死的握住陆九章的衣服:“好。”“成亲以后你想去哪儿?想去海上还是就在京都?我陪你。”“都可以。”陆九章的声音带着笑意:“你带我看看你那七年去过的地方吧,皖宁,读书的时候常有海上日出记录,我还未曾见过,你陪我看。”“好。我陪着九章哥哥一起看。”“皖宁,我可能快要犯病了,你不要担心,离我远一些。”第三根针抽出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他只是告诉她一声。皖宁没有说话,只是抱紧他。陆九章又想起什么,柔声问:“皖宁,你喜不喜欢孩子?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如果喜欢,我们就要一个孩子,你说好不好?”“……好。”皖宁闭着眼,任凭泪水流淌。对不起!对不起!九章哥哥!你已经受了那么多苦,我又怎么开口,告诉你我无法陪你走下去了!她从未恐惧过死亡,但是现在,她是如此害怕身体里那一点点消失的生机。九章哥哥!我舍不得你!舍不得!皖宁只能紧紧的抱住他。到了叶绍和叶胥那里的时候,那边的战斗也已经停歇,大获全胜。皖宁悄悄擦干了泪,等到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依然带着最灿烂的笑意。她看到了站在那里的叶绍和叶胥。她以前从未注意,父亲的白发原来这么多了,他原来是如此威严,阿兄是如此高大,锋芒毕露而冷情。记忆中的父兄,总是含笑温柔的看着她,变着法哄她,小的时候她就骑在他们的脖子上,不管是主帅也好少将军也好,也只能乖乖的让她揪着头发,走过军营的训练场。父亲!阿兄!皖宁深深的看着他们。陆九章将她抱了下来,皖宁就地坐下,皖宁一坐下,那边的马群中就冲出一匹白马。 那是皖宁的白马!他身上已经上了药,看起来好了很多,它跑过来,低头,皖宁伸手,摸了摸它的头,马儿开心的打了几个响鼻。而在这个时候,她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异常熟悉的疼痛,这疼痛像是针一样绵绵的刺来,层层叠叠。她熟悉这种刺痛。那是每次在靠近那个“叶皖宁”的时候,身体才有的反应。她咬着牙,将那痛呼声咽下去,然后看向前方。一匹马朝着这边奔跑而来。待看清楚马上的人的时候,叶绍和叶胥瞬间变了脸色,叶胥怒道:“穆衡知,放开我小妹!”穆衡知看着叶胥,又看了看满地的尸体。失败了!都失败了!所有人都没了,他想要攀爬上去的阶梯都断了!他再次看向叶胥,心底充满了愤怒。为什么会这样,明明一切都应该按照梦中所见而行,可是为什么完全不一样,到底哪里出了错?!叶胥站在那里,双目锋芒,英姿飒爽。看到叶胥那个样子,他就忍不住心中嫉恨,他辛辛苦苦读书谋划,为什么叶胥生来便位高权重?生来便被所有人捧着。小时候他在军营,打碎了碗,伙头兵像是踢着什么脏东西一样将他踢的半死不活,而叶胥打碎了碗,那些伙头兵却捧着笑脸奉承“岁岁平安,少将军这个好兆头!”为什么!这不公平!他嘴角扯出一丝冷笑,突然间,旁边一片“尸体”中却突然窜出来一道身影,然后劈手将那个瓷娃娃般的少女夺了下来,然后一巴掌将穆衡知拍在了地上。那是蛮族巫女。她藏在死人堆里,满是鲜血,然而此刻,她提着那个少年,一脸凶狠看着叶绍:“叶将军,想要你的女儿吗?那就拿你的头颅来换!”叶绍身后的士兵抬起了手里的弓箭。蛮族巫女冷笑:“你要试试看,你的箭快,还是我的手快吗?”她的手一抬,少女像是小羊羔一样被掐住,瞪大了眼睛。叶绍的手抬起来,身后的人放下了弓箭。叶绍道:“我过去,将我女儿还给我。”叶胥担心的看着自已的父亲。凭借这女人的装扮,叶胥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蛮族巫女,有这个身份的女人,各个莫测,非常不好对付。皖宁正忍受着身体里那撕扯的痛意,这个时候,她突然发现坐在身边的陆九章的不对劲。坐在旁边的他双眼开始放空,开始无法动弹。这次似乎比之前两次更严重,但是无所谓,撑过去就好。皖宁心中不知道为何松了一口气。这样,也好。她颤颤巍巍的站起来,然后对着陆九章露出最灿烂的笑来,像是曾经无数次对着他笑的样子。皖宁弯腰,笑着,泪水却一滴滴的落在了陆九章脸上。她抬起手,擦了擦嘴角溢出来的血迹。坐在那里的男子明明开始涣散的眼眸里开始出现惊慌失措与恐惧,他艰难的伸出手,用尽所有的力气,抓住了皖宁的袖子。皖宁擦了擦自已的泪,笑,她希望陆九章永远记得她笑的样子。“九章哥哥,记得答应过皖宁的,要一辈子健康顺遂,平平安安。”“九章哥哥,我爱你,只爱你。”她一点点,将自已的袖子从陆九章的手里拉了出来。她看到,这个风雨不动的男子红了眼眶。皖宁低头在他的额头上一吻,然后转身,看向白马。她一招手,白马便在她面前趴下,皖宁艰难的爬了上去,不再回头看。不要让九章哥哥看到她满身伤痕的样子。叶绍和叶胥已经大踏步走向原野那边。皖宁冲了过去。身体灵魂都在撕扯,她感受到自已在崩溃,剧烈的疼痛几乎让她看不清楚眼前的一切。她依然用尽所有的力气奔跑去,然后,喊出了那个一直不敢也无法喊出的称呼。“父亲!阿兄!不要去!”两个人微微一顿,然后转头看了她一眼。马上的少女似乎在强撑着什么,让二人心中都生出莫名的牵扯之情。叶绍没有在意她的称呼,而是对着她挥挥手:“回去吧,孩子。”他说完,转头,不再看他。皖宁大喊道:“父亲!我叫叶皖宁!生日是八月初五,我的父亲告诉我,这个名字是母亲还未生下我的时候取得名字,因为我生在皖城,她希望久经战乱的皖城可以永远安宁!”当说出口,千百倍的难以言说的疼痛撕扯开来,马上的她身子晃了晃。叶绍猛地停下了脚步,惊愕的转头。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个,他从未说过!皖宁对着他笑,鲜血从她的身体里一滴滴渗透出来,开始染红她的衣襟。“我的父亲,叫叶绍;我的阿兄,叫叶胥。”“我的父亲,每次出征以后,都会到北邙坡上,去采三朵野花,然而半夜一个个悄悄放在东南方向,他说,我的母亲喜欢花,但是不能朵摘,她会生气。”“我的阿兄,十二岁前最讨厌就是看《孙子兵法》,他的那本《孙子兵法》,只有书皮,里面是凤鸣城第三条街那个书铺买的小人书。”……她痛得意识模糊,只觉得自已身子在崩溃,鲜血涌了出来。她还想开口,还有好多好多的话,然而一张嘴,鲜血就涌了出来。她看到她的父兄惊愕的朝着她走来。她笑了笑,然后,恍恍惚惚听到了陆九章悲痛至极的声音:“皖宁!”她张嘴,想要说话,但是却再也说不出来。黑暗就这样笼罩而来。她像是一片落叶一样,飘零于地,再无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