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料,斩鸢却突然古怪地笑开了。
“雪慧可真是替我着想!”
苏意淡声道:“只是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而已!”
斩鸢笑着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脸,神色似乎有些满足。
能驯服一个如此聪明而对他有助力的女子,这让斩鸢的内心十分得意。
他拉着苏意的手,直直地出了竹幽别馆。
冷清清的大街上,正有不少士兵抬着城门口伤亡的尸体,往乱葬岗而去。
苏意心下疑惑,在看向那些兵士抬的尸体时,却骤然顿住。
那尸体越看越古怪,身上的锁子甲和头盔似乎都不是很合身。
苏意猛地上前,一把掀开了盔甲。
盔甲之中的尸体浑身遍布鲜血,并不是年轻力壮战死的青年士兵,而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妇女!
她颤抖着手,掀开了第二块布,第三块……
这其中有染了病的军妓,有刚满十三四岁的孩子,有早就断了一条腿的伤兵……
每一个都是老弱病残,每一个却都穿着士兵的衣服,被轰上了战场,成为这场荒唐战争的牺牲品!
她咬着后槽牙,不可置信地看向斩鸢。
斩鸢却笑得云淡风轻,似乎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而已。
“别这么看着我,这也是无奈之举……如今幽州城内粮食有限,官府若是贸然开仓放粮,说不定会导致哄抢,如此这般,也算是节约粮食。”
苏意藏在袖中的拳头捏得死紧,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门主思谋周全,雪慧……佩服!”
斩鸢温柔地揽过苏意僵硬的肩膀:“还叫门主?我更希望你能唤我阿鸢!”
“阿鸢……”
苏意拼命维持着仪态,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
“乖,晚些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后院给你送了礼物,回去看看!”
斩鸢轻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像是对待某种宠物似的。
眼看着那道魔鬼似的月白色身影消失在清冷的长阶尽头,苏意转身回到别馆。
一直走到僻静处,她猛然扶着一棵树,“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她是大夫,多恶心多腐烂的尸体她都见过,尸体和病痛伤口对她来说无异于家常便饭。
可那跟刚才见到的景象都不一样,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心惊与恶寒。
“夫人,门主为您准备了礼物,就在后院。”
身后,是侍女平直古板的呼唤。
苏意平复了一下心绪,这才一起跟着往后院走去。
后院之中,种满了一盆一盆奇怪的草,足足摆了一大片。
草叶盈盈,通体翠绿,但在叶脉之中,却有一丝淡淡的红色纹路。
侍女略带羡艳地朝苏意道:“这草名为雪慧草,是主上亲自培育的佳品,以姑娘的名字命名的,主上对姑娘可真是一心一意啊!”
苏意略略挑眉,手指轻轻在那叶片上拂过,指甲略微掐了一瓣草叶。
叶脉破损,便有殷红如血的汁液染红了指甲。
苏意有些好笑。
她不是什么送花就能哄骗高兴的小姑娘,况且斩鸢日理万机,怎么可能亲自培育花种?
多半还是门中的人培育出来,顺手送给她来卖个好而已。
不过那红色脉络的叶子确实很新奇,她随口问道:“怎么培育出来的?”
孰料,那侍女犹豫道:“是……是取未出阁少女的血……”
苏意皱眉,警惕道:“取的谁?”
“是……摇光姑娘!”
苏意皱眉,倒抽一口冷气。
怪不得这几日都没有见到摇光!
按理来说,这女人应当恨毒了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害她的机会才是。
侍女垂首道:“主上说,先前摇光不长眼,伤了姑娘的脸,应该受罚,于是取了这东西给姑娘取乐!”
苏意心中一惊:“带我去看看她!”
侍女低眉带路,带着苏意去了最东厢的一件密室。
面前的景象惨烈至极,摇光手脚被束缚在绞刑架上,全身都是密密麻麻的血口子,正有无数红色的小蛊虫钻入伤口,在她的皮肤之下涌动,不断吸食着血液。
摇光神色扭曲,整张脸已经面目全非!
女子的惨叫声在暗无天日的囚牢之中分外凄厉,摇光眼睛圆瞪,颤抖地看着苏意,大声呼救。
“苏意……求你杀了我!杀了我!”
“求求你!我对不起你,但求你杀了我……”
苏意心尖颤抖,在一片惨叫声中,无声捏紧了拳头。
她猛地出手,一掌拍在摇光胸口,终究是给了她一个痛快。
这女人蠢笨一生,她本来也应当直接杀了她。
可看到摇光如此心急求死的画面,苏意像是看到了自己。
若她没有跟斩鸢谈判的能力……那她的下场不会比如今的摇光好到哪里去。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苏意实在看不得眼前的一幕。
摇光眼睛圆瞪,气息软软地萎靡下去,却露出一丝释然的笑。
身后,侍女一声惊叫:“蓝姑娘!这恐怕不妥!”
苏意冷冷回头道:“她作恶多端,我欲除之而后快,有何不妥?”
侍女张了张嘴,却无法反驳。
“人已经死了,若是他要追究,大可以追究我!”
苏意拂袖而去,心中一片戚戚。
她默不作声地回了房间,房间内没有点灯,一片漆黑。
苏意转身关上门,却猛然落入一个熟悉已久的怀抱中。
她心如擂鼓,未出口的惊呼被狠狠堵住。
君天佑死死地抱住她,铺天盖地的吻不由分说地落在了唇上,夹杂着无数后怕和激动的耳语。
“苏意,对不起,我来晚了……”
炽热的吻落在唇齿间,男人仿佛要将她嵌进怀中。
漫长而绵软的吻使苏意放松下来,她热情地回应着对方。
一吻毕,两个人的呼吸都急促滚烫。
混沌间,苏意找回丁点儿理智:“你怎么来了,这里危险,你……那边军中呢?”
“我交给闻老将军了,有苏先生在,不会有事的!”
君天佑紧紧地搂住她的腰肢,恨不得再也不放开。
苏意轻抚着少年布满胡渣的面庞,眼眶中热泪盈然。
今日她见证了太多让她触目惊心的恶心事,身处狼窝的这些天里,她看似沉着以对,其实早已身心俱疲。
她拼命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低声将自己这些天打听到、看到的事告诉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