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征的声音压得很低，慎重道：“怎么回事？难不成幽州的弹尽粮绝，都是一场假象么？”
“不会！若是真有粮食，他大可用别的法子针对我们的大军，没必要装得如此辛苦！”
君天佑低声蹙眉：“湘州混乱了这么多年，即使有存粮，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使用！”
苏意亦是点头。
“斩鸢为人谨慎，不可能为了一个幽州而放弃盘踞了这么多年的湘州，若是动了湘州的粮食，这才是真的动了他的根基！所以我猜测，幽州大抵是真的无粮！”
薛征懵了：“可……可后主不差饿兵，他为何要说三日后打赢了仗就有粮食吃？”
苏意沉思了一会儿，低声道：“望梅止渴罢了！若是我们此时露出了马脚，这才真是功亏一篑！”
薛征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听君天佑沉声道：“一切按原计划进行！只等战事打响，率先制造城内混乱！”
薛征咬牙，还是赌了这一把。
三人又确认了一遍计划，确认无误。
君天佑突然道：“可到时候，雪慧该怎么办？”
他们的计划中，全部都是为了大败敌军。
苏意计划好了一切，却唯独没有为自己谋算。
苏意神色略微有些不自然：“不用管我，我自会想办法脱身的。”
君天佑顿觉有些不对劲，还想说什么，门外已经响起了落十九跟侍女的谈话。
君天佑只好将满肚子的疑惑压到了心底。
不仅侍女守在门口，斩鸢也跟着来接自己回房了。
没等苏意反应过来，一件洁白如雪的披风骤然披在了肩头。
一旁，侍女尴尬地捧着一件赤狐披风——那是君天佑为自己带来的。
斩鸢语气温柔，帮她系好了白狐披风的带子。
“你只许穿我的！”
苏意沉默，瞥见角落里君天佑骤然阴森的脸色，心下微微发疼。
漆黑的夜空中，有零星的雪花落下。
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苏意坐在房中，看着窗外的雪花飘落，默默数着更漏的时辰。
已经四更天了，如此惊心动魄的夜，她无论如何都辗转难眠。
房门忽而打开，斩鸢裹挟着一身寒气走进来。
“睡不着么？”
苏意默默摇头。
斩鸢皱眉，似是不理解般地看着她。
“曾经坑杀八万大军的人，也会为如今的战事感到紧张么？”
苏意摇头苦笑：“蓝家百年忠君为国，却出了我这么个投敌的混账东西，我爹娘怕是都要气活过来！”
斩鸢蹙眉，似是也不能纾解她的心怀。
他只得转移了话题：“若是此战幽州胜了，你我便早日成亲！”
苏意心头微动。
“你答应跟我一起生个能摆脱蛊毒的孩子，却总不让我亲近你……雪慧，我对你很有耐心了！”
斩鸢淡笑着，轻轻抚摸上她的脸颊。
苏意强自镇定，望向斩鸢道：“如今怎么看，都不是生孩子的时候吧？”
下一刻，像是回应苏意的这句话一般，门外骤然传来一声烟花炸响。
火光伴随着大雪与无数齐整的刀枪碰撞，如同一块烙铁投进了幽州城这一沸水之中。
斩鸢动作停住，忽然笑道：“既然如此，不妨一起去看看这场仗打得如何？”
“固所愿尔！”
苏意微笑起身，将红白两件披风都牢牢地裹在了身上。
……
城墙之上，旗风猎猎。
无数火把犹如星星之火，阵列在十丈多高的城墙下。
城楼上亦有无数兵士，正在于黑暗之中血战。
惨叫声与刀枪碰撞声不绝于耳，混合着漫天大雪和黑暗，掩盖了一切动向。
闻三虎一马当先，挑落了一个小将。
葛尚奇年过六十，却仍然身披铠甲，奋勇杀敌。
史仲乾大病初愈，面色苍白，率领着投石车，不断将星火四溅在这其中。
程达和冯城杀红了眼，刀枪剑戟劈砍之间，不敢退后分毫！
他们知道，这片土地上，是无数人誓死守卫的无辜百姓，是玄朝子民赖以生存的疆土，不容反贼侵占分毫。
苏意站在城墙上，透过茫茫大军，似乎看到了自己的父亲与母亲。
他们曾经也是如此吗？
天光越来越亮，苏意抿着唇，静静等待着。
只听得城中一声巨响，一束烟花穿过数百米的高空，照亮了漆黑的夜晚！
烟花为令，令行身动！
伴随着“吱呀——”一声厚重的声响，幽州城门猛地大开！
数十座低矮的建筑被点燃，城内瞬间乱了套！
斩鸢面色猛地一凝，不可置信地看向苏意。
这些天的温言软语，他这一辈子好不容易交付一次的信任，女子的一颦一笑……此刻都伴随着这一场烟花，化为了泡影。
苏意回眸一笑道：“门主，我说过，蓝家百年忠君为国，却出了我这么个投敌的混账东西，我爹娘怕是都要气活过来！”
“此等叛国之举，苏意不愿，也不敢做！”
斩鸢咬牙，怒极反笑，恨不得掐死面前的女子。
但心脏处除了愤怒，还有一丝茫然牵扯的隐痛。
“可你别忘了，你身上还有我亲自种下的牵丝蛊，你不要命了么？！”
斩鸢吃力地捂住了胸口。
白衣狐裘的女子笑容灼灼，宛如桃花。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门主一开始就该知道的！”
下一刻，曙光破晓。
在无数人震惊的目光之中，苏意宛如一只折翼的燕一般，决然跳城而下！
凄寒的身影像雪中凋零的白燕，直直地坠下了墙头。
“不——”
斩鸢眼眶微红，奋力一抓，却只抓住了白色披风一角。
白色披风悄然脱身，那一件熟悉而温暖的赤红大氅却仍然牢牢地裹在身上。
凄然落下的白燕羽翼褪尽，变成如血如火的凤凰！
苏意闭上眼睛，听着无数耳边的呼啸。
这一次，大概是真的要栽了……
千钧一发间，城门口猛然奔出一个黑衣人影。
男人目眦欲裂，直冲向城外。
城墙处，程达瞪大眼睛，丈八蛇矛猛然挥舞，配合着冯城的巨斧，硬生生地将一面大盾挥出。
大盾横着飞过众人的头顶，稳稳地将女子瘦小的身形接在半空，随即继续坠落。
君天佑眼角溢出血泪，死死地抱住了那道凄艳的红色身影。
“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