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内,祠堂前的院子里一片安静,众人在等待着什么。
院外已经泛起了薄雾,吱吱呀呀的唢呐声越来越近,每个人的汗毛都立了起来,纷纷屏住呼吸不敢异动。
吱呀!
院门被推开,唢呐声一下变得响亮,哗哗的纸钱飞进院子,一个白脸红腮的纸人摇摇摆摆的站在门口往里看来,毛笔画的眼珠骨溜溜的转个不停。
它拖着古怪的戏腔唱了起来。
“呀呀呀呀~我家祖上卖棺椁,逢人便有道理说!各位今日听我讲,日后与我买卖长!死了爹娘分家产,死了婆姨纳新房,死了子女无愁虑,死了兄弟呀!抢了他的美婆娘!所以说莫嫌身边人命短,要怪只怪他们命太长~!”
这戏竟是讲卖棺材的,劝人家里早死。
唱完了这段,那纸人稀里哗啦的化为粉末,随后院外的雾气中一众纸人打着白幡,抬着一副棺椁走进了院里。
一时竟让祠堂前的小院显得有几分拥挤。
冰寒与冷意蔓延,那位长着狐尾的美丽妇人打了个冷颤,胆怯的跪倒在地,头都不敢抬起,“青丘小狐见过棺仙娘娘!”
她一跪院内众人都跟着纷纷拜倒,这是一位仙人啊!
大家以头锄地动都不敢动,只有老拐子站在祠堂里,他觉得这个魔修还不错,进门前还特地给唱段戏!但是不是有些太做作了?
棺椁缓缓打开,哗啦啦血水喷涌,一个有些尖的声音娇笑着响起:“你~长得不错。”
那美妇人颤抖了一下,头都不敢抬。
血水中一个人影缓缓站起,他看了看美妇人,满意的点头,又扭头看了看满身缝线的道士,摇头开口道:“你~长得不行。”
滋啦!
那道人还没来得及抬头,那棺椁里的血水便翻涌而出,直接将他卷入棺椁,顷刻不见了踪影,连声惨呼都没有。
一切不过一瞬之间,那血影纹丝未动,他又缓缓扭头看向斗笠刀客,“你长得也有些丑。”
持刀壮汉没有犹豫,猛地跃起,直奔墙外而去,天仙境大能出手,自己只有逃命的份。
可下一刻,一股吸力涌来,他飞起的身子一僵,哗啦啦全身血肉骨骼竟然被吸得扭曲成线,咕噜噜的坠入了血中,那被挤出的眼球还在血泊里转了转。
如此恐怖的景象让在场的魔修都脊背发凉。
而修炼伪佛的干巴老头则最为绝望!
他可自知自己长的模样,比上满脸丝线的道士都尚且不如!
见那血影正扭头看来,他心中一横!猛地磕头高声道:“见过棺仙前辈,小子乃伪佛门弟子李苦!”
虽然看起来这位仙人杀人只是根据你长得丑不丑,但未必没有考虑些其他,比如背景。
那狐妖出自青丘狐山,未尝不是她活命的理由!
而伪佛,虽然人数不多门派隐蔽,但是也是魔修中少有的师徒关系较为紧密的宗门体系,若是。。若是对方能忌惮一二,自己还有活命的机会!!
血影微微沉默,似乎在思考。
“你的气息我认识。”他看着李苦开口道。
与此时同时,他身上粘稠的血液也开始缓缓褪去,一点点露出里面的人身,李苦微微抬头,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也见过对方。
这体型,这站姿。。。
覆盖全身的血液褪开后,露出了一张有些普通的脸,上面还满是淤青和伤痕,鼻子都歪了大半,丑陋的让人心寒,但李苦还是一眼认出了对方!
这不是自己那逆徒吗!
师姐看着跪在地上的老人平静问好。
“见过师父。”
此时她的声音变回了正常,只是没什么情绪。
李苦不敢答应,不论对方是不是自己那个女徒弟,他都不敢有丝毫逾越,看刚才的情景,分明是这位棺仙人附了她的身!
“她是我在路上捡到的。”那个尖锐戏腔分不清男女的声音再次在棺椁中响起。
李苦低着头恭敬道:“谁捡到自然就是谁的,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师姐面色平静,对于自己师父放弃自己没有任何意外。
“呀!~那我就夺人所爱了~”棺仙的声音有些俏皮。
“说起来,我还捡到了另一个,也是你的吗?”说着又一道人影在血水里站起,血水褪去,露出一张洁白美丽的脸。
李苦看了看并不认识,“回仙人的话,我并不认识。”
“那便是无主之物了。真好,我甚是欢喜。”那张洁白美丽的脸露出笑容,此时她的眼角画着红晕,像是个戏子。
李苦和美妇人赔笑,一时院里都温暖了几分。
就在宾主尽欢时,一个刺耳的声音响起。
有些颤抖有些尖锐,“歪。。歪!”
“那边那个二尾子!你。。。你把那个。。女孩放开!”
老拐子整个人都在抖,但说话声音很大,好似生怕对方听不清一般。
小院静了下来,大家都在想,包括棺仙也在想。
这‘二尾子’是在叫谁?
显然不是李苦,他一个干巴老头,那应该是叫的狐尾妇人,她尾巴比较多。
该是如此。
“说。。说。说你呢!”老拐子举起那根红木虎头拐杖指向了那副红色棺椁。
大家终于知道他在叫谁了,‘二尾子’也从形容词变成了乡下俚语。
空气几乎凝滞,李苦不敢细想这个词到底带着多大的羞辱,但他不用细想都明白,这位仙人境的魔修此时有多愤怒。
师姐与姚安饶的双眼变得血红,她们一同转过脸面无表情的看向了祠堂,纸人们脸上的墨迹形成的眼睛里缓缓流出了血泪,一阵阵哭嚎声在它们体内响起,好似他们里面都装着一个个活人!
狐尾妇人化为一只狐狸不知钻进了哪个墙洞,李苦则化为一个肉团悄无声息的沿着墙角离开,他们恨不得捅坏自己的耳朵,彻底忘了哪个词!
棺椁里血液一点点沸腾,咕嘟嘟的流到地上汇聚成了一汪血池,本来弥漫在四周的白色雾气缓缓变成红色,让天光都昏暗起来。
戏腔的声音冰冷而没有情绪响起:“死亡将是你以后求而不得的奖励。”
话音落下,一只红色的血手印突兀的印在了祠堂门前,那里明明空无一物,却挡住了什么东西。
“咦?”轻咦声响起,棺仙没有料到自己会被拦住。
下一刻,噼里啪啦数个手印拍在了祠堂门前,血液飞溅的痕迹被无形的墙所阻隔!
于是愈发愤怒,血池里缓缓涌起一股浪潮,天空中缓缓凝结出一片深红色的云,遮住了半座北阳城,他誓要将冒犯自己的老人揪出来!
老拐子腿已经软了,他瘫坐在桌子上连呼吸都快忘了,他的眼里是一道血红色的海浪,犹如海啸一般对着自己拍下,那浪花溅起的泡沫里是一张张嘶吼的人脸!。
哗啦啦,北阳城下起了血雨。
轰!!!
巨浪拍打在祠堂门前那不可见的屏障上,红色,无穷无尽的红色在老拐子面前涌现,一张张扭曲的人脸嘶吼着想挤进祠堂,就像是一幅会流动的地狱画卷,
“大场面嘞。。这算是大场面嘞!!”老拐子低声对自己说:“死了也值。。。死了也值。”
姚家祠堂开始摇晃,房梁与支柱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细碎的石粒原地跳动起来,世界好似都要毁灭。
不知过了多久,血海缓缓沉淀,红色褪去,姚安饶、师姐、纸人都不见了,只有那副棺材静静的停在门口,不知是怎么靠过来的。
没有声音响起,只有血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这位棺仙人的愤怒来的快去的也快。
老拐子依旧坐在桌子上,身体微微发抖,这恰恰说明他活的好好的。
血海没能涌入祠堂,席卷里面的一切。
而祠堂的门槛上,那根粗糙的墨线与剑痕看起来毫无变化。
不过那墨迹不可见的淡了一丝,像是浸染了一点深红。
“大道神通?”
棺仙的声音响起,他的声音有些疑惑,天仙境的他比狐妖和李苦的见识要强很多,大道的存在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
如此看来《罗生门精解》真在这老头手里?不然如何解释他能学会大道神通?这定然是死去的罗魔尊的大道神通!!
棺仙恍然大悟,觉得自己看透了一切。
当初,他在得知《罗生门精解》的消息时其实没抱太多希望,只当是捕风捉影的碎片,来此也只抱着拿些零散消息,在未来或许有用的想法罢了。
如今来看!这通天之路竟然真的就与自己一门之隔!!!
要!一定要!那本书!!!
红色的棺椁里一道人影猛地坐起,吓了老拐子一跳。
那人穿着一身红色女帔的戏服,脸上皮肤雪白,红唇粉腮,黑眉桃眼,妆容极厚,根本分不清男女。
这是棺仙的本尊。
这似妖似鬼的人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看向老拐子,随即努力的露出了一个极其亲切的笑容。
“前辈~你坏!~戏耍人家!~”戏腔一起,竟是女儿小调!
撒娇憨态哪里是魔道仙人,只怕是梨园里的越剧小旦也比不上他来的动人。
老拐子当时打了个冷颤,下意识的说了句:“二尾子。”
嘶!——
那憨态僵在了棺仙人的脸上。